消失的左手

1，

我在阳光明媚的早晨起床了，你可能会说我说了句废话。我也这么觉得。并且我还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今天会说这么一句废话。我开始思考今天的不寻常。这个问题本来可能会占用我一整天的时间，直到我在去睡觉。

然而，我发现了另一个更不寻常的事情。

我的左手消失了。

不是隐形了，实际上还存在的消失，也不是被人撕下来或者剁下来那种血淋淋的消失。就是好像从来没有过的那样不见了。

我有点着急。

连忙打了个电话给王二，他是个骗子，就是被人骂生儿子没屁眼的那种骗子。

我说王二，我左手没了，是不是你偷偷拿去卖了。

王二说没，他最近骗了个老富婆，富裕到现在都去十五块一小时的网咖了。我挂了电话，王二大部分的话我都不信，但他从来不会再上网这件事上说谎。

这是一个动物最基本的坚持，也是一个生物最起码的底线。王二说自己是个道德败坏的违法分子。但他想了下自己没办法不是一个动物，也没办法不是一个生物。除非哪天他死了，变成无机物。那会才可以在网吧这件事上说谎。

所以我相信他，可是我没去过15块钱一小时的网咖。我仔细对比了下找回左手的概率跟我这辈子能踏进15块钱网咖并在其中消费的概率。突然发现因为不见的左手。我有点接近了生活的真相。

我决定强行按照普通的生活节奏来走一遍起床的流程。

往往，生活总是在最出其不意的地方给你一个惊喜。

这句话我忘了是谁告诉我的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这句话肯定不是王二说的。他是大老粗，说不出这么细腻的话。而且他的话里一般都带着生殖器。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女性的生殖器充当着介词、形容词和大部分的名词。

我起床，第一件事都是用左手拉开我的被子，但是今天左手不见了。

我被生活打败了。

我决定就这么去找王二，赖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看他玩15块钱一小时的电脑。

2，

找到网咖的时候，是下午3点多。

你肯定以为我偷懒了，迷路了，手表、或者脑子坏了。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那些都不是的。是我的房子变大了。我的房子本来只有30平，我在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随房赠送的一排暖气片和二手市场找来的一个衣柜。忘了说了，我的床很大，因为我睡觉喜欢梦游。不过我在百度上查过，说梦游的人，被惊醒，容易猝死。

这个消息真的吓到了我。有好几天我都是赖在王二的箱子里睡觉的。王二有个特别大的箱子。他说那是一个职业骗子的勋章。就像图腾一样的重要。

我当然耻笑他。不过当他把箱子给我睡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里圣洁的虔诚。这让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连王二这种专业的骗子，能虔诚，那都是不容易的。

后来王二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你睡在床上，叫做梦，下了床，叫梦游，你就弄张特别大的床，最好能在上面走路的那种。这样你就是在做梦。哪怕被惊醒了，也不会猝死。

这件事直接颠覆了我对王二的认知，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不要脸才当骗子。那次我才发现，原来，他是靠智商吃饭的。

事情一旦变得不寻常，就总会跟王二扯上关系，我家的房子变大了。是因为我的床变大了。我掀开被子后，在床上整整跑了6,7个小时，才跑下床。我当时都没敢回头看，就砰的一下摔门而逃了。

我要去找王二。他脑子聪明，又不要脸。而我，这两方面都比不上他。没理由不向他寻求帮助。

我想给王二打个电话，因为他说的这个地址不怎么靠谱。我从来没有在城市里见过这么奇怪的建筑物——一整面墙，刷白色的底，涂成不晓得什么形状的彩色。正面墙高的看不见顶，我眼神从0度忘到了90度，如果我的身体在软点，我可能会望到145度。

不过90度对于我来说，已经够高了。而这么高的墙上，就一扇门，那门可能进一个稍微胖点的人都麻烦，比如王二，王二是个胖子，虽然他一直不承认，但他确实是个胖子。隔着衣服都能看到浑身的油脂在蠕动。像工厂良心发现推出的超值香肠。

我还是忍住了，没给王二打电话，毕竟这种15块钱一小时的网咖，只在网上看过，现实中，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有钱人的世界，你真的想不到，简直跟我们活的不在一个宇宙里。这是王二曾经给我说过的，那会他还是个见习骗子，他们领导带他去体验生活。有钱人的生活。

3，

我没有给王二打电话。因为我不忍心让他再次费力挤过这样的一个小门。王二太胖了，他有可能会卡在门里。

我推门走了进去。

门在我身后关了起来。有盏看起来病恹恹的灯在头顶很高的地方挂着。我仔细听听，感觉有可能会听到什么电流声。就跟看过的恐怖电影那样。不过我什么也没听到。就是闻到了一些烟味。

网咖不是不让抽烟么，王二你这个骗子。

我在心里骂完这句话就后悔了，王二本来就是个骗子。

我沿着楼梯往下走，也有可能是往上走。或者，楼梯根本就是平的。因为里面哪都看起来差不多。除了那盏灯，我也找不到参照物。反正就往前吧。

走了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人声，有点吵，还有更浓的香烟味。我加快速度走了过去。拨开了挡在眼前的塑料门帘。

王二没骗我。

这里的电脑多的一眼看不到头。这里的人个个脸上都笑的开心。

这里的沙发很大，看起来就很软。不晓得是不是真皮。这里还有穿着动漫制服的服务员在四处走动，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饮料，香烟，零食还有钱。

王二真的泡到富婆了。这个地方的档次是我目前消费过的场所里，最高的。

我心里有点发憷，害怕闹出什么笑话，毕竟我现在左手又没了。这让我更没了底气。我掏出手机，拨打了王二的号码。

“我进来了，cnm，这里太大了，我找不到你，你快来前台接我。”

王二哦了一声，他让我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一会，他正在跟那个富婆调情，调的顺利，一会还有400块钱的进账，我们晚上就能去享受一把。

我听完，就感觉身子板硬了起来。有王二这么牛逼的朋友，还有什么好怂的。我大摇大摆的走到休息区的沙发上，还叫住了一个女服务员，点了杯加冰的可乐。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同凡响。把钱递给服务员的时候，我故意让她看了我消失的左手，空荡荡的，肯定有些吓人。她小嘴张了一下，说，哇！真酷。

4，

王二是个骗子。

我在休息区睡了一觉，他还没来。休息区的沙发确实比较舒服，但不是真皮，有点黏人，也有可能是坐的人多了，上面有汗，有人的皮油。

我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说“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WQNM，”我连打了三个不同的号码，除了一个里面一个媚的让人骨头酥的女人问找谁以外，没一个能打通的。

那个女人当然不是王二的。王二太丑了，再说，王二更不可能白痴到拿钱去给那种女人花。他不笨，特别是这段时间，他的智商正在飞速上涨，那个速度，肉眼可见。

我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坏了！早上只是到手腕，现在连手臂都没了。

我有点慌。照这个情形下去，消失到胳膊的时候，我还能算是个残疾人。但要是消失了半边身子。我就不晓得，我是个什么东西了。

我想离开网咖，有点恋恋不舍。那个女服务员突然跑过来，问我能不能等会她，她一会下班。我说好。

我毕竟是跟骗子当了这么久朋友的。我能很容易的分辨出他们这类人。但这个女孩肯定不是骗子。因为她不胖，身材还不错。其次她不丑，她眼睛很大，双眼皮，鼻子小巧，嘴要是在小点会更好看。她头发扎了两股马尾，披在身后面，就在那块女仆脑后，白色的方巾上。

况且，她送了我一杯咖啡，还是热的。说是酬劳。

骗子很少会投资，除非是确定能赚到更多。而我身上已经没钱了。她要是对我的皮囊或者衣裳感兴趣。那我也没办法了。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那个女孩下班出现在了我面前。她把那身制服脱了。换了自己的休闲服。还卸了妆。不过我有点怀疑，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因为她明显比之前要胖了一些，还矮了一些，声音倒是变化不大。头发也短了，更关键的。她看我的眼神，没有之前那种的热情和专业了。

“走吧。”她跟我说了这句话，就自己往塑料门帘那走了过去。

我一口就灌了所有的咖啡，这种还有一层奶泡和可可粉飘在上面的咖啡，我从来没喝过，所以一直没有舍得喝，在那里闻了半天。我没想到她会出现的这么快，就一口全部灌进去了。

真烫。

5，

我跟小姑娘很快就出了大楼，她刚出门就松了口气，然后拉着我的手，在马路上狂奔了起来。这感觉有点熟悉，特别是那个手的温度和老茧的触感。

我一时半会不敢确定，毕竟王二是个男人，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我都检验过。哪怕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我亲眼见过他走进女厕所还被人抓进派出所的。耍流氓罪，拘留了15天，因为没钱，罚了400块钱也没交。白吃了几天皇粮，就给撵出来了。所以，这是有官方认证记录的。除非王二把派出所也骗了。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输的服气。

“卧槽，你不会是王二吧？”但我的好奇心打败了我的理智，我实在无法忍受，我人生中的初次异性牵手，是一个长着王二手的姑娘。

“妈的，小声点，一会到家了在说。”还是姑娘的声音，这让我有点安心，但她说的那句回家，让我本能的想到了我的大床，我的床不晓得是不是还在变大。或者，它已经撑破了我的房子，变成了一个怪物，也许消防队员和警察叔叔正在拉着黄颜色的警戒线打算对付它，说不定还惊动了军队。

我心里有点慌，感觉变成了国家的罪人。这感觉一度让我忘记了消失的左手。

疑似王二的姑娘把我带到了一个小房子前，很标准的外形，标准的装修，标准的尺寸。看来不会有什么花子。这让我安心，然后她开门，然后我们进了门。这时候我想起来，我好像没戴避孕装备。这让我有点忐忑。脑子里开始思考该拒绝她，还是给自己找个爱的借口。

“把你衣服脱了。”关了门的她变了另外一个人，满脸一本正经，可是这个台词却又让这个一本正经显得有点怪异。

“你不会是有啥特殊爱好吧。”我在网上看过很多可怕的人，可怕的兴趣，虽然我总是偷偷的一遍又一遍的看，但真的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觉得，有点怂。

“别废话！”女孩直接冲了上来，扒我的衣服。我本来想欲拒还迎下，但是她的力气太大了，跟王二一样大。再说我的左手本来也没了，现在已经到了大臂，衣服一扯，就下来了。

她找了面镜子，放我面前，我看了一眼镜子，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正在大规模的局部消失，不但我的左手，我的肚子，我的胸口，甚至我的屁股，和大腿上也出现了几个洞。

“我怎么变这么恶心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问女孩，直觉告诉我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她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我脸红着想挪开，可是速度还是太快了。她身上也丑，跟打了补丁一样。东一块，西一块。

“我靠，这到底是咋了。”我更迷惑了，好奇心居然战胜了我的性冲动。我感觉我正在升华。

6，

那个女孩果然是王二，今天这个世界都疯了，我的身体疯了，床疯了，房子疯了，王二也疯了。

而，王二现在还要告诉我，这个世界其实也是疯的。我拿右手甩了自己两个耳光，一般我都用左手，而今天，我的左半边已经消失了一半了。我就以半边存在的状态，看着王二，因为嘴巴没了半边，喉咙没了半天，声带也没了半边，所以我说话很费劲，声音也很怪，我听了又害怕又想笑。

“现在你信了吧。”王二举了很多她就是王二的证据。基本上没有共同经历，一般人是编不出这些东西的。所以，理智上我信了，情感上还在怀疑。

“那我这是要死了？”我终于可以问出这个问题，王二说她经历过这些事，虽然性别好像变了，但命保住了。

这让我有点慌，我怕会不会到我身上，就会出现，命保住，但是物种变了的情况。

“不会的。说谎的话，罚我这辈子都去不了15块钱一小时的网咖。”王二发了一个毒誓，我情感上也向她投降了。

王二让我等会，她要打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个老女人，她跟老女人说，搞定了，让她赶紧来。

我惴惴不安的望着王二，其实王二变成女的也不好看。那会化了妆，灯光暗，感觉还行，这会看的仔细了，衣裳脱了，发现就很丑。

“你以后这辈子都这个样子了？”我好奇的问王二，我不敢想象她被一个男的压在身体下的样子，这让我感觉有点瘆人的恶心。

“放你的屁。老娘.老子完成了KPI，就能升级。”王二看来还没有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她其实已经做的很棒了，专业的骗子训练让他能快速自然的融入任何角色。更何况现在只是从他变成她而已。

“那就是你泡到的富婆？”这句话问完我就后悔了，因为王二肯定说不出什么真话，她也没搭理我，只是用了一种怪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说，“我给了你机会了，你没把握住。”

我一脸懵逼，不过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关注这个问题了。因为，我的右边身体也开始消失了。这让我有种劫数已尽的感觉，但其实我还想喝口酒，这样还能壮个胆，豪气一些。

时间就好像这么停住了，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或者根本就是在下一秒，门铃响了，标准住房的配置，果然是不一样。

7，

老女人来了，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一进门的时候，没管王二，倒是绕着我转来转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这让我有点怂，我以为这是个有特殊爱好的人士，专门好我这口残缺的毫无痕迹的。

“这人也是你朋友？这个条件差了点，赶不上之前那个，不过也算不错。”老女人看了会，坐在了王二的床上，给我下了个定论。

我的内心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波动了。今天这些事情已经让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坍塌，更何况我现在还在物理性的局部随机坍塌。所以这些外来的事情，没让我害怕，反而让我好奇了起来。

“啥条件？你说我消失的部分？这些还有说头？”我带着好学的口气问老女人，她小口喝了水，然后抿着嘴唇吐在了王二的垃圾桶里。

“跟你说也白搭。总之，这对你没坏处，用一句话来说，你正在升华，脱离尘世凡胎……”

“等等等等……”她说的这句话确实吓到我了，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一直认为这种修仙的东西，是很扯淡的。

“红姐，你看，那要不先把我的KPI算给我？”王二这个时候也插了进来，她脸上有一种叫做着急，还有一种叫做崇敬的神色。这让我有点愕然。王二看来入了邪教，要么就是修补身体的时候，思想也被动了手脚了，这跟我印象中的王二表情库存，差的太远了。

叫红姐的女人，咂了咂嘴，然后突然从王二的床上站了起来，神情专注，眼神里也装满了崇敬。王二跪在她面前，双手做捧水状举高过头顶。嘴里念念叨叨的，像在说什么词，又像在压抑着呜咽声。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场面有点稀奇。

女人拿出了一本书，红皮的，镶着金边，看她那么慎重的样子，我以为会出现什么刺眼的金光，然而，平淡无奇。我内心免不了有些失望。挪开眼神的时候，却还是看到了书的名字，《关于基层干部做梦要义进阶思想的若干指导意见》。

8，

王二捧到书后就跪在旁边如饥似渴的学习起来了，这场景有些感动。当年他追小泽老师的下马大作时，也是用的这幅虔诚模样。

我觉得有些无聊，看王二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点着读就更觉得无聊。我消失的身体似乎也因为这本书的出现而放慢了节奏。

“你先别忙，给过他机会了？”红姐用脚踢了一下王二，下巴朝我抬了下，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

“给过啦，他也去了，不过在沙发上睡了一觉。”王二的眼睛又被书抓了回去，这让我对书产生了一丝好奇。不过我已经说不了话了，因为我的声带没了，很奇怪脖子只有一点点跟身体连着，我还是能站着，能转头。有点像科幻电影里的人造人。我想看看书的内容，可是王二看到我有动作，赶紧爬开，挪到了更角落的地方。

“给过就好，程序还是要走的。”红姐掏出了一支笔，在自己的本本上记着什么，然后又拿出了一个章，盖了下去。

做完这些的红姐明显轻松多了，她看我的眼神也简单了。她开始跟我倒苦水，说活着的艰辛，人类的痛苦，自然的伤疤，地球的创伤。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也想流几滴表示认可，可是我做不到。

红姐就那么哭了起来，然后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我，说羡慕我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幸运的可以抛弃尘世，肉体，用自由自在的灵魂参与伟大的梦想。

红姐说，他们命就苦，看不完的指导思想，做不完的日常工作。她说王二现在也算是一份子了。虽然今年刚入门，但干的很不错，她还替王二谢了我。

红姐说了很多，声泪俱下，有时候还带着手势，她中间喝过几口水，没在吐掉，她口才其实不咋样，但是脸上的表情很多。我没听下去多少，但我看的津津有味。

“总之，你现在就可以安心的幸福的美满的去了，痛苦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专业的服务人士去做，现在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就眨一下眼睛，没有问题，就眨两下。”红姐似乎说完了，她脸上的微笑像被人刻在了肌肉的纹理间。泪痕大部分都干了。光扫过的时候，才能看到一些痕迹。她用的粉肯定很贵，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眨了两下眼睛。

9，

我就这么没了。

我觉得困，但我不想睡。

我看到王二的身体在读书的时候，慢慢的起了变化，王二身上的补丁少了，看起来好看一些了。

我也看到红姐把我最后的一根头发收了起来，用小袋子装着，放进了她的包里。

我看到她包里有很多小袋子，那些袋子里都装了一样很小的东西。

我往房子外飘了去，我突然想回家了。

我的房子也没了，一栋巨大又标准的高楼竖在房子的经纬度上。我学着跑步的样子，在那个高楼里跑，跑了6，7个小时，才跑到头。

我觉得，我有些怀念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