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

那年正月里，那个晴朗的午后，姨父带领着我们一群小屁孩（老表们），骑着二八自行车去姨父家拜年。

风很大，当过兵的姨父蹬起自行车来似乎毫不费力。他骑着部崭新的飞鸽自行车，翻过雷公口后总在前头飞驰，引得我们一路追赶不及。

“来呀！快追上来呀！”老表们的声音不时响起。

“哈哈，我追到你了吧！”嘻嘻哈哈的笑声此起彼伏。

“注意点安全，小心哟！”姨父的声音总是不时提醒着大家。

我追上他，平齐他，我看见风吹起了姨父的根根短发，身材健壮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阳光帅气。

小时侯的我不好带，父母亲听别人说挂名出去给别人家就好带养了。父母应是和姨父姨妈商量好了，把我寄名给了姨父家，这样我又成了姨父的半个儿子。

不到三岁的我可是要在姨父家住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家的。在别人家玩一天两天还是可以，玩久了，我就厌了。第三天，我就偷偷地从姨父家跑了出来，凭着记忆，沿着国道屁巅屁巅溜回了家。

姨父和姨妈吓惨了，四处找我，到处问人，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我。姨父急忙骑着自行车来告诉父母亲，我不见了。我看见急得满头大汗的姨父，连头发都打湿了，头发一缕一缕地搭在前额，我就笑了。

姨父见到了我，嗔怪道：“你呀！真是个调皮鬼呢！一个人跑回家，不怕人抱走了，吓死我了！”

再大些我在外地读高中，每次回家都要从姨父单位旁的车站搭车。偶有一次我看发车的时间还早，就去了姨父的单位。临走时姨父提醒我：“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自己的财物要管好啰！"

“知道呢！"我嘴里应承着，心里想到我已经长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呢。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在姨父的心里，我还就是个小孩。

往后的日子，我去了广东找生活。将近十来年间我很少回家，一年间偶有一次回家也不过呆三五天。我和姨父见面就很少了。我只是在电话里听父母亲讲起姨父的事情，姨父的身体不好了，患上了糖尿病。

直到2011年后，我才回了家乡做事。一次，姨父来了家里。因有事要出门，姨父跟我拿了车钥匙，开了我的车去办事。姨父回来把车钥匙给我时说：“有空啊，要记得去调下车子的刹车。车子的刹车前段根本就刹不到，只有后段才刹得到车。你平时没注意到吧！”

“不会吧，之前这车就这样的。”我有点不以为然道。

“真的，你注意下吧！"姨父还是坚定地说。

我才不信呢。直至有一天开车下坡，我发现车子突然没了刹车，踩刹车踏板跟踩空了一样，咋踩都没有反应。我只好用手刹开了回来，检查过后才知道是真空管断了。后来我想之前姨父开车时，真空管就应该漏了，只不过我不信他这个老司机。

姨父的身体日渐不好了，他酒也不喝了，饭量也控制了，坐在一起时，他变得少言寡语。常常的血透的他看起来面色发黑，人也无精打采，热天里我看见他的脚也发黑。我以为他没有洗干净脚，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糖尿病的后遗症。就算你用钢丝球去洗，也洗不去那一层黑。常久的病痛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你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姨父的病情越往后越发严重了，糖尿病引发了脑出血，血栓压迫神经，导致姨父吐字不清。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关，我和老表们一起去看他。那天正好又到了姨父血透的时间，我和老表们一起送他到血透室。我们抱起他往病床上送，我没想到姨父原来健壮的身体居然变得如此轻飘了。

这一年里，为了照顾姨父，表弟多次来往于粤赣之间。母亲曾问姨父：“要是日后你老时，儿子赶不及回来见你，你会怪他不？"

“我不怪他，在生时，他能这么服待病中的我，我心满意足了。万一走时，没见到就算了。他也不容易，压力也大。”姨父讲时没打一个顿。

走前几天，姨父摔倒了，眼见就不行了。表妹知道姨父这次恐怕真的熬不过了。

"爸，这里是你的单位，是你工作过的地方。今天我要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我们的家，好吗？”后来表妹跟我们说：“其实爸爸只是点了下头，即使爸爸脑袋不清醒，点不了头，我也要带他回家。我们不是流浪者，我们要落叶归根。弟弟不在，我要带他回家。小时侯，爸爸带我们出门，他老了，我要带他回家。”

表妹带姨父归家途中给表弟去电，要他赶紧回家，姨父已经不行了。表弟正在去往他岳母家中的路上，听到消息，立刻回转往家里赶，可是最快的高铁回来也要三小时才能到市里，到家再快也要五个小时。

我到姨父家时，姨父已经不会说话了，只会大口大口地喘气。表妹给表弟打了电话问他到了哪里。手机开了免提，姨父在喘息间息里听出了表弟的声音。我听见姨父的嘴里发出了“嗯啊！嗯啊！”声，大家开始不解其意，后来又看见姨父慢慢地把手抬了起来。

原来姨父想接电话，可是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怕是想听再听一听表弟的声音吧！大家让表妹把手机放在了姨父耳边。

“爸爸，你等我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表弟很焦急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姨父听到了。

“好！”姨父应该是用劲了全力回了表弟一句，呼吸又更急促了。我想他真的想再说多一句，可是他说不出来了。他穷尽一生之力艰难地抬起手，就为了再听听表弟的声音，想再见见表弟的面。

我好想时间它慢点走，高铁能更快些，好让姨父能再见表弟一面。可是时间不让，姨父还是走了。姨父最后的时刻没有见到表弟，我想他应该还有些话要跟表弟说，他应该还想再抚摸表弟一下，但他等不及表弟回来的那一刻。这成了姨父的遗憾，也成了表弟心中的遗憾。

我填好了路引纸，引火燃了起来。风吹了起来，就像雷公口那天的风。我又想起了姨父骑着自行车年轻帅气的样子，他带着我们一路前行，风里有欢声笑语。今天这该死的风却卷起了灰，迷了我的眼，我的眼框湿润了。

半年后的夜里，我梦见了姨父。姨父穿着一身西服，站在温暖和煦的阳光里，一如画卷的圣光中，他一脸笑意地跟我说再见，我看见他的身体慢慢地飘了起来。我一惊，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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