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马哈是个桃花源。看着晚风斜阳轻抚野草,翠蓝嫩黄的野花摆荡,我心里真诚地是这么想的。转回头看路,前头有个一头红卷发的大姐,牵着条白色小狗,相向而来。照例要打招呼。没等我开口,她脸上先绽出不逊阳光的笑容,嘴里大声说着嗨,阔步走来。到了跟前,她指给我看这条沿溪步道对面。顺指看去,溪上有一丛幽深的野树,在一段枯枝头,有个灰色的大家伙在动。大姐说:
-看到那只大鸟了吗!很漂亮吧?……哦,不知道你是不是介意……(小狗在顽皮地舔我的小腿)
-没事没事。哦!我看到它了。这鸟少见,有点像鹤。
-是的,我很知道这一带的野生动物,但从没见过这种鸟。
-这是鹭吗?
-差不多,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叫它,但我觉得这叫鹳。
-是鹳,是鹳。鹭没那么大。
-多漂亮啊,它好孤高,你看看,它正在梳理羽毛。
-是啊,它可能喜欢这条溪水。
说完我对大姐报以“感谢分享”的笑容,放松地蹲下来,让视野里的花草恰如其分地衬在大鹳鸟的身下,然后全神贯注地欣赏它。它悠然自得地拿长嘴理着灰中带蓝的长羽,头顶的羽冠随之舞动。热烈的夕阳晒在草上泛起晶莹的绿,与蓝天游云一起将它环绕。
-好好享受阳光!
大姐说完和小狗欢快地走了。
沿着步道继续走。知更鸟、椋鸟、燕子们在随风波动的草浪里跳跃,草有股微甘的气息,步道上也是干净的尘土,太阳烘得我的脸庞愉快的烫。天黑了再散步就不会那么烫了。这里也比老家干得多。如果不是雨后,我家乡一带的夏夜常汗蒸似的热。昨天上海散步的民众们也是这么热吗?手里有没有记得带矿泉水解渴?在网络的视频上看见他们几千人聚集起来并没有振声呼号,而是安步当车地在南京东路上散着步聊着天,手里言简意赅地写着诉求,不失上海人的冷静文明。
我如今在这悠游的步道上享乐,为家乡吴越民众的遭遇感到不安起来。他们是为了商住房整改政策与北京不一致而发声表态。他们并不是争什么权夺什么利,只是想求跟北京一样的政策——北京的商住房在民众的压力下,宣布3月份政策实施前既有的商住房不用强行拆去厨房、煤气和上下水道,只有要交易时才须拆掉。这样的“城下之盟”,竟是曾经荣耀亚洲的上海民众要去争的!
北京,我的青春故乡,怎样我都不会意外,那是王小波《红拂夜奔》里的“人力长安”,一个领导家的大杂院,长工苦力从来说不上话也饿不死。比较特别的一个说法来自闽人梁遇春,他说北平是一只猫,说“它代表灵魂的堕落。北平这地方有一种霉气,使人们百事废弛,最好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干了,只是这么蹲着痴痴地过日子。真是一只大猫将个个人的灵魂都打上黑印,万劫不复了。” 上海给他留下的却是比较残酷的印象:“上海是一条狗,当你站在黄浦滩闭目一想,你也许会觉得横在面前是一条恶狗。狗可以代表现实的黑暗,在上海这现实的黑暗使你步步惊心,真彷佛一条疯狗跟在背后一样。”
这种残酷压力一直都在,但也是提醒人还活着的刺錐。没想到在其中长久历练的上海民众,竟落到了要求跟北京政策一致的地步。现在吴越的“中农”小地主们可都看到了,东方的曼哈顿被祸害成什么样了:新土改已经刚刚开始。现在的政策是把商住房砸成空窝棚,扒锅倒灶,弄得很不值钱。上海的民众们就是为这个事由才上街散步。他们家家都投了几百万在这样的房子里。而煤气、户型、水电难道不是政府曾红章大印一个个部门批的吗?可理是不让说的。
让人“坐得稳奴隶”的年头,散步不是一项养生的运动。一辈辈家禽告诉雏儿,低下头啊,好好刨食,不要乱走不要啼。一点历史都没学的人也知道,�知行合一的鸡鸭都死了,心慈手软的鸡鸭也死了,勇武刚烈的鸡鸭更绝了户。我们可以说是逆向淘汰后懦夫和降虏的后人。让我辈也散起步来的,怕是灭顶之灾。
可这朝三暮四的动机是什么呢?向来得用猜的,而且不往坏里猜的话,通常不沾边。恐怕是年景不好,贵府里没银两了,地也不够卖,卖地的利不厚了。“他们”也明知道,把商住房砸成名义上的写字楼,按照现在的经济状况绝对消化不了。到时候半匹红绡一丈绫,就可以挂向牛头充炭钱了。把中农小地主负债半生买的田地给毁了贱卖掉,再修整一新卖给新的房奴,这样一来,一块地以前是50年卖一回反复挣钱,现在10年就能卖一回了。周转率高五倍,价钱也好着呢——这个猜测刻毒,但跟过去发生的事情是一样的配方, 熟悉的味道!王柏川和应勤该不会买了商住房吧。担心。
胡乱想着、猜着,思想里矛盾地辩论着,人已经走到了步道的尽头又折了大一圈回到了原地。对面正走过来一位散步的印度大叔,他双手比成一个八字,微笑着在身前亮了一下手掌,一个相当文雅的礼节。我眼光忙去找那只大鹳鸟来给他看,但已痕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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