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文|筠心
陆游以诗闻名,外号小李白,一生近万首诗,两宋第一人也。他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和《示儿》皆入了中学教科书,年少读之,便感动于其澎湃汹涌的爱国豪情:“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更叹息其临终尚牵挂恢复中原的执着深情:“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谁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陆游的心事终究落空——在他去世七十年后,1279年南宋王朝灭亡。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竟成了一句梦话!陆游泉下若知,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陆家的子孙并未辜负他的遗志,或忧愤卒,或绝食亡,或于崖山投水自尽,在国破家亡之际,他们没有选择苟且偷生。这不能不说是陆游的影响力!
而陆游之所以“一寸赤心惟报国”,则是受了父亲陆宰、叔父陆宲、老师曾几的影响。他们不是抗金英雄,就是主战派,耳濡目染之下,陆游从小习武,并且喜读兵书。“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孥。”这是陆游的志向。可是,靖康之难前两年出生,历经六朝,能文能武的他,莫说驰骋疆场,即便出仕之路,亦走得坎坷荆棘。
因为主和派宰相秦桧从中作梗,高宗朝三次考进士,陆游皆落第;三十四岁那年,他终于通过毛遂自荐,被任命为宁德主簿;“位卑未敢忘忧国”,完颜亮率金兵南侵,陆游“泪溅龙床”恳请高宗御驾亲征;而直到孝宗继位,三十八岁的他才因善词章、谙典故,获赐进士出身;陆游对孝宗感激涕零,愿杀身从死报答知遇之恩;可他仅仅是一名史官,编《南唐书》也好,修《太上皇圣政》也罢,非其所志啊!
正如李白不屑为翰林供奉,陆游所慕亦在经世报国。然而,事与愿违,接下去的数年,他先是被贬出京城,跟着遭彻底罢官,回了山阴老家,罪名是:喜论恢复,力说用兵。渴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陆游,终于在四十八岁时来到抗金前线——南郑,他投笔从戎,激情昂扬地打算一展身手。遗憾的是,他还来不及参加大规模的战争,不过八个月,就被调到了后方。
枕戈待旦、风餐露宿的军营生活,他乐在其中;酒宴歌席、声色犬马的安逸日子,他却苦不堪言。何也?因为他的理想破灭了!“放翁”是陆游五十三岁时给自己取的别号,表面的放诞不羁,恰恰折射了其内心难以安抚的失落。他也不断因“放”而罢官,之后的岁月,有二十多年赋闲在家。正当世人以为他早已心如枯槁,1206年宁宗朝,宰相韩侂胄发起开禧北伐,八十二岁高龄的陆游居然跳出来全力支持。
他到底图啥?为名为利为禄位?这样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执着不渝的,百思不能放下的,依旧是对国家对民族的深切之情。陆游是悲剧的一生,他至死没能与自己和解,然而他的不了情,除了对国家,还有对爱人。
当白居易在浔阳江头偶遇琵琶女,便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千古喟叹;崔护则因为都城南庄的一次艳遇,遂留下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无尽怅惘;而陆游那趟绍兴沈园的春日游,与前妻唐琬的不期而遇,一首传世之作随即诞生:
红酥手,黄滕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钗头凤》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此话正合了陆游与唐琬的沈园之会。那是1155年的春天,而立之年的陆游,上一年进士考再次落榜,带着尚未褪尽的失意,他踏入沈园。原指望春色可以解忧,谁知竟……此时,两人已经分手七年,他另娶,她再嫁。四目相对,可是如何交谈?她的丈夫赵士程就在边上。她命人送来酒食,皆是他素日所爱,但却难以下咽!无以名状的悲哀与抱恨,惟有化作沈园墙壁上的《钗头凤》。
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婚姻生活,陆游与唐琬却伉俪相得,情投意合。“红酥手,黄滕酒”,多么熟悉的人与物,只是地点变了,不在家中。是谁导致相爱之人被迫分离?“东风恶”三字,真石破天惊也!因为陆母不喜欢唐琬,不敢也不能违背孝道的陆游只能写下休书。
“一怀愁绪”是他,“人空瘦”是她,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痛苦。现在,他知道做错了,然而还能挽回吗?“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是知其所在,却不能通音书之难啊!那三个“莫”乃心境千回百转后的无可奈何:错已铸成,回头无岸,罢了,罢了,罢了!
可到头来,毕竟难了。会面后不久,唐琬就病逝了。陆游后来多次重游沈园,来凭吊爱情。沈园的花草池阁,一次又一次见证了他的一往情深:“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甚至临终前一年,年届八十四岁,拖着病体,依旧前来:“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这次是真的永别了。
相对于诗,陆游的词要逊色些。《钗头凤》感人至深,却未入词三百,原因大约为太直白,说得太尽了。试想一感情如此强烈之人,又岂能藏得住内心?恰如情歌所唱: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对国家,对爱人,陆游真可谓至死不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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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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