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手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一直在我身边的姥姥姥爷真得老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头发不再浓黑，他们的背不再挺直，他们的腿脚不再灵活。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双眼变得浑浊，他们的手脚变得颤抖，他们的身体不再健康。

原来，他们已经老了。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他们的双手如枯枝般粗糙，已经老了呀。

今年回家过年，依旧住在农村的姥姥家。

做年夜饭时，姥姥的双手在案板上灵活的变动，像是编织出了花。我像只小仓鼠，在旁边偷吃。姥姥见状，摇头笑了笑。

姥姥的手艺依旧好得出奇，只是在一旁闻着看着，口水都忍不住留下来。姥姥看着我的馋猫样，忍不住伸出手点点我的头。

三十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些，淡淡的烟雾在厨房里弥漫，炉子里煤火霹雳作响，喝着茶，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在这么温暖的小屋里，趴在沙发上打着盹儿，等待着这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顿饭。

吃完年夜饭，我和老人家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每年的必看节目——春晚。

姥姥微靠着沙发，看得津津有味。姥爷呢，喝着自己爱喝的茶水，时不时地咪上一口，看得也很入迷。

唯有我，似乎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懒散地躺在沙发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刷着手机。看到有趣的段子，还乐出了笑声。听到我的笑声，姥姥有些嗔怪：“小些声音，电视的声音都有些听不到了。还有手机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看看春晚呢！”

“春晚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那么些东西！”

“春晚，就是一种情怀。”听到我的话，姥姥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年味确实不如之前浓了，可是春晚毕竟是这么久的节目了，伴随着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节，有的节目确实不怎么样，但有了春晚才感觉这个年比较完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老年人实在是搞不懂。”

姥爷听了，也赞同的点点头。我不以为意，依旧玩着自己的手机。

突然，手臂感觉被一个很粗糙的东西碰到了，像是被一根干枯的树枝蹭到，感觉很不舒服。此时我的注意力完全被手机吸引住了，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妥。

可是这种感觉依旧有，直到耳边传来：“雪儿，姥姥的手不舒服，你帮姥姥捏捏。”

我猛然回头，才发现给我带来不舒服的感觉的居然是姥姥的手，她的手何时变得这般粗糙！

我很不解。

当姥姥的手放到我的手上的时候，我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们的双手交织在一起，对比是那么明显。

青春年少的我，双手白皙，皮肤紧致。而姥姥的手却颜色枯黄，皮肤松弛，青筋明显，布满了一块一块的斑，手也软弱无力。

看着对比如此明显的手，我不知言语，我不知道何时姥姥的双手变成了这样。在我的印象中，姥姥的手虽然有些粗糙，但是一直是温暖有力的，何时变成了这般！

原来在我毫无意识中，人已经老了！

我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姥姥，您的手怎么会疼呢？我记得以前您并没有这毛病呀，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姥姥毫不在意地说：“去什么医院呀！没什么毛病，只不过是人老了，做这么一顿年夜饭手累了而已，不用担心。”

“是吗？”

“对呀，人老了，只要手干得活儿多了，就会觉得手不舒服，没什么事的。”

我忍住内心的酸涩，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些愧疚。

姥姥姥爷辛辛苦苦把我带大（爸妈工作忙，就一直把我扔在姥姥家），平时我工作忙，也不经常回来，好不容易盼着过年的时候回来了，我居然一直在玩手机！

我在心中默默地谴责了自己的行为，放下了手机，陪着老人继续看春晚。

可是没过一会，姥爷突然坐起来，说要给手电筒充电。姥爷拿来手电筒，要将插孔插入插座时，颤颤巍巍的手试了好几次也没有插准。

我的鼻头一酸：姥爷，我来吧。

我插好之后，姥爷还伸出发抖的颤巍的手仔细地抚摸手电筒，皱紧了眉头，似乎在说：现在的我怎么就插不准了呢？

姥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手居然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到，将双手背到身后，有些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姥姥有些不耐烦了：“不要来回走了，都挡到电视了！”

姥爷无奈地坐回沙发，默默地端起茶杯，放在手上，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将茶杯里的水抖出来，叹了口气，又默默地放下了。

两位老人毕竟年龄大了，坚持不到春晚结束就已经犯困了，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却一直不肯回房间睡觉，要坚持守岁，然而终究抵不过年龄。

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会代替姥姥姥爷守岁，看完春晚，明天向老人讲哪个节目好看，才催着他们回到了房间。

在客厅里，春晚继续表演着，我双眼盯着电视，可是思绪却已不再了。

最不留情的不过是时间，最伤人心的也不过是时间。时间，对世上的万物都是公平的。

人已老去，而无知的我却依旧在原地踏步。我无法想象当我的生命里没有了这两位老人的存在，我的生活会变成何种样子，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因为我无法承受。

可是时间此时却又变成了最好的良药，它渐渐流逝，也会渐渐抚平心中的创口。

时间不会因为谁而停留，我只是企盼着它慢一点慢一点，让我多陪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