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那天，灵修像是心情极好的样子，丹阳山连绵数月的阴雨雾气悉数散尽，到处开满了杜若，石兰和女萝。
清晨我躺在一块巨石上醒来，看着略微有些刺眼的太阳。
远处的灵修见我醒了，一边高兴地大喊一边扑到了我的怀里。
“楚宫，楚宫，今天是四月十八，他要来找我了，他真的要来了。”她灵动的眸子里满是那人要来时的欢喜。
刚刚睡醒的我被她吵得烦了，将她从我栖身的石头上推了下去。
“那不是他，他不会来的。”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又躺了下去，也睡不下了，太阳着实刺眼。
不过几缕光自树枝缝隙照过来，我却觉得格外烦躁。
灵修不死心地在我身边跳来跳去道：“不对，你骗人，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那你等了几百年，他来了吗？”我翻了个身，不去看她渐渐消逝的欢喜，不一会阴云便遮住了阳光，一阵阵舒爽的山风吹过我的玄色衣衫。
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灵修是丹阳山的山神，不过世人更愿称其山鬼。
她是丹阳山的灵气幻化而成，不知在这绵延数百里的深山里游荡了多久，亦不知这天地除了这丹阳山还有何去处。
灵修可号令丹阳山万物为己用，也可变换其天气，只要有她在，丹阳山便有了庇护。
但千年前的她可没有一丝一毫神的样子。整天衣不蔽体地在山里抓野鸡子吃，仿佛只是一个未开蒙的稚子。
那时的丹阳山常年阴雨绵绵，山中雾气连月不散，一切都如上古未开天时一样的混沌。
后来丹阳山来了一位素色长衫的男子，见了灵修便大声训斥其不知廉耻，身为女子却不知洁身自好，衣不蔽体毫无礼数可言。
灵修没见过人，那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人。她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只能呆呆的看着他。那人也是无奈，只得将自己的外衫给她披在了身上。
后来那人要走，灵修缠着他不让走，那人拗不过她，只能在淫雨霏霏的丹阳山陪着她一起游荡。
他告诉灵修她是山鬼，还给了取了名字，灵修。
灵修问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只是告诉灵修可以叫他屈子。
那些日子他教了灵修许多东西，教她写字，教她读自己写的诗，也教她世间的道理。
但灵修发现屈子总是不开心的样子，她想让他开心起来，便去抓野鸡子给他吃，但他还是不开心。
屈子告诉灵修，现在天下乱了，好多无辜百姓因此失去家园和性命，他身为臣子一心忠君却被小人离间而被君王疏远，所以他不开心。
他又说灵修身为山鬼应感恩于丹阳山，爱护丹阳山的草木万物。野鸡子可以吃，但也应用火烤熟后吃熟的。
再后来屈子不得不离开丹阳山去寻找治世之法，灵修不想让她走，她哭着让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一定要回来找她。
屈子替她擦干眼泪说：“等明年的四月十八我就来找你，君子从不食言。”
灵修相信了他，因为屈子是君子。
但第二年屈子没有来，又过了一年屈子还是没有来，过了几百年也没有来。
灵修不相信屈子会骗她，一直在丹阳山等着他，每年四月十八总觉得屈子说不定会突然出现。
她听屈子的话野鸡子吃熟的，灵修真的就老老实实地吃了几百年的烤野鸡，毕竟屈子只提过野鸡。
又过了不知几百年后我来到人间渡劫，落在了丹阳山，灵修请我吃了她烤的野鸡，我觉得好吃，就陪她一起等着了。
我告诉灵修她其实不是什么山鬼，她是山神，但她不信我，她信屈子，既然屈子说是山鬼那就是山鬼。
后来我们没有再讨论她到底是山鬼还是山神的问题，她依旧每天请我吃烤鸡。
作为回报，我便给她讲故事，天上地下什么都讲，我说我是天上三十三重天的神仙，她嗤之以鼻道：“连野鸡子都抓不到算什么神仙，还不如屈子厉害！”
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道：“不是抓不到，是不想抓。”
她又嗤之以鼻道：“这么懒算什么神仙，还不如屈子厉害！”
后来我们没有再讨论抓野鸡的问题，她依旧等着屈子在四月十八那天来找她。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在丹阳山数百年，餐餐吃野鸡子，吃的我这个神仙想从畜牲道里划去野鸡子这个东西。
而灵修不一样，她从不讨厌餐餐吃一样的东西，看她这么喜欢，我便一次又一次抑制住了自己想灭了野鸡子的手。
四月十八这天，灵修果然又没等来屈子，她跑到我身上哭得梨花带雨。我叹了口气，看来丹阳山的雨又要再下数月了。
我喝了口酒，看着天上不算圆满的明月，安慰灵修道：“世间万物如这明月有阴晴圆缺终不得圆满。”
看着她在我怀里哭累沉沉睡去，将她安置在巨石上后，我静静看着灵修的侧脸，上面的泪痕我尽量温柔地用手擦去。
忽然月下传来一声声刺耳的鸟鸣，一只通身玄青色的鸟立在了不远处梧桐树的枝桠上。
我向它走近，这只鸟瞬间变成了一位青衣少女，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小仙青鸟参见楚宫上神。”
“免礼，你今日来所谓何事？”我认出了少女是三十三重天的信使。
“谢上神。”她起身说道：“上神雷劫已过，不日则可回三十三重天。”
“雷劫已过？”我有些疑惑道：“我来人间几百年从未渡过雷劫，为何已过？”
青鸟解释到：“是九十九重天的圣者吩咐过各重天不得动丹阳山及附近百里，还亲自抹去了您的雷劫。”
九十九重天的那位？我看向了睡得整熟的灵修，叹了口气，她可能再也等不到他了。
第二天早上，丹阳山依旧飘着细雨，我叫醒了灵修，说我要回三十三重天了。
她呆了一阵，随即抓着我的手腕哭了起来：“你也好，屈子也好，你们……你们都离开我了，楚宫你……你别走，我再也不笑话你不会抓野鸡了……”
我将她揽在怀里，问自己，真的只是因为她烤的野鸡好吃才留下的吗？
明明已经厌烦的不得了的东西，因为灵修，却也忍了下来，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她了。
我像从前那样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我不离开你，你可以跟我回三十三重天吗？”
她抽泣了一阵，依旧抱着我不撒手，我知道她的顾虑，所以并不着急她的回答。
过了一阵子，雨停了，灵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跟你走……我不想再等了。我总是想不明白屈子的许多事情，不明白天下与他有何重要。突然间我便明白了，是我们一起等了他千千万万天，而这千万天內，是你同我一起感受着欣喜、悲伤、焦虑。”
我轻轻吻了她的头发一下，低声笑出声。
作者 三秀
排版 易水
（图片部分素材感谢苜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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