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星球（03）

每个人都有一颗孤独星球

要寻觅多久，才能抵达

03

在回家的路上，她又看到那个老人，坐在台阶上，旁边停着那辆自动扫地车，他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在看一本书，黄昏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后来的灵感正来源于同样的场景。她记得那天做了一个梦，梦里老人开着那辆自动扫地车，在荒凉的似乎是月球的表面，开着车向遥远而漆黑的前方开去。夜空白亮的光又冷又硬地散在星球上，却让人感到温暖。当她从梦中醒来，灵感突然涌现，她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电脑，在空白的Word上敲下标题：

火星阅读者。

接下来的日子，有了新的期盼，她每天利用午休的时间，写一小时。当她看着文字越来越长，心里不禁生出一种幸福感，有时甚至会一个人微笑起来，让同事感到莫名其妙，一再问她是不是遇到桃花运了。她回到家，再次打开那篇小说：

火星阅读者

一、巧克力和路过的母女

品名：星球巧克力浆（代可可脂）+饼干粒

配料：饼干、小麦粉、白砂糖、饮用水、棕榈油、全脂奶粉、玉米淀粉、食用盐、食品添加剂（碳酸氢胺、香兰素）；巧克力浆料：食用植物油、白砂糖、全脂奶粉、可可粉，麦芽糊糖、氢化植物油、食品添加剂（大豆磷脂、食用香精）产品标准号，一串英文，不认识，出口食品卫生注册编号：4492 12354，生产者：天天乐糖果食品有限公司保质期：12个月（生产日期与有效日期见罐盖），生产许可证号：3405  0802 1987（饼干），储存方式：常温、避晒，存放于阴凉干燥处警告：本产品含有小汤勺，儿童应在成年人监护下食用。

还有什么没看到吗？偶，这里还有：

篮罐：第一代星球杯，净含量：5克，每杯建议零售价0.1元；净含量9.5克，每杯建议零售价0.2元；净含量2.0克，建议每杯零售价0.5元。第二代升级版，红罐，口感更醇（不应该是纯吗？）味道更好。净含量：1千克，规格：（20克×50杯）/罐，建议每罐零售价：25元。

一个字不剩，再没有了；那儿还有一张纸片，只写了两个字：傻逼

我抬起头来，一辆辆红色的出租车堵在一起，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拼命按着喇叭。一个小女孩，扎着两条小辫子，伸手想从我的垃圾车斗里抓那根斜伸出来的树枝，被她妈妈大喊一声，往回一拽，没抓到。“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欠手欠脚的，一点也不听话，脏死了！”小女孩有点想哭，又不敢哭，拉着她妈妈的手，走远了。

我扯出那根树枝，叶子还很绿，有淡黄色的树芽从枝条上长出来，也不知道是被谁折断的，我觉得它还挺美的，一点也不脏。

二、葡萄酒和搭便车的小伙子

晚上开着垃圾车很舒服，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到处都静悄悄的，和白天吵吵嚷嚷的很不一样。我喜欢上夜班，慢慢地打着方向盘，开过一个上坡，转过一个弯儿，白天都注意不到的杂草和野花，从水泥里长出来，在风里轻轻摇摆。有时候，还会飞过一群鸟，一点也不着急地从一个树梢飞向另一个树梢。

今天晚上下着小雨，凉飕飕的，也不用穿雨衣，打湿了回家洗个热水澡，挺舒服。都半夜了，路边还有一个小伙子在打车，看来打了很久也没打到。我靠过去，问：你住哪里啊？他有点疑惑，我说，顺路的话，我送你回去啊。他笑了。

他肯定是第一次坐自动垃圾车，我也是第一次带客人，我们都挺开心的。他是湖南的，来这城市六年了，还没结婚，天天加班，找不到合适的女孩子，也没房子。嗨，小伙子，我都56了，不也没找到合适的嘛！

送完小伙子，我把车停在一颗大梧桐树下，梧桐树树冠很大，路灯从叶子中间落下来，我觉得在这里看书挺美的。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揉皱了的纸，展开，抹平：

推荐词：1823年，拿破仑（他是谁？）还身为少尉时，曾被派到博纳执行任务，与此地福乐父子特级庄园主的外孙女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从没见到过。）拿破仑当上法兰西皇帝后（看来是个大人物），园主让外孙女给他写信，希望能生产一款以他名字命名的酒。拿破仑的信使果真带来了一副随军画师画的拿破仑一身戎装在橡木桶边喝酒的画像（飞黄腾达了，臭显摆？）后来，这幅画变成了这款黑皮诺（什么东、西？）的酒标，并一直沿用至今。这款酒口感新鲜，结构感强，单宁丝绒般柔润，初闻有黑醋栗、樱桃和黑莓的香气，接着会出现摩卡、焦糖和辛香的气息。樱桃吃过，黑莓不知道是不是野桑果，其他几样不知道是啥，它们混在一起真有那么好喝？我没喝过红酒，偶尔买一小瓶烧刀子就着红烧肉，味道挺好的。

三、三只鸭子和一个奇怪的女的

看看今天有什么收获，一张账单全是数字，没啥看的；还有一个药瓶，摔碎了，看不清楚；再往下找找，有一本儿童书：野鸭子种鱼。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的一片湖水边，住着一群野鸭子。一天，鸭妈妈跟小鸭子们说：“你们也长大了，该学会自己谋生了。我这里有一桶鱼，你们想想办法，看怎么样让它们变得越来越多？”

第一个小鸭子，领到鱼后，想：种庄稼的人都是把种子种到地下，第二年就能长出庄稼来，我也可以把鱼种到大树下，第二年树上就能结满了鱼吧。于是，他就找了棵大树，挖了个坑，把鱼埋进去，天天浇水、施肥。可是他等啊等，盼啊盼，一直等到秋天所有的果树都长满了果子，他种的树上却一条鱼也没有。

第二个小鸭子，领到鱼后，想：鸡妈妈孵鸡蛋，总能孵出很多小鸡，我去找她帮忙吧。鸡妈妈答应帮他忙，把小鱼和鸡蛋放在一起孵。可是过了几天，鱼都变臭了，也没孵出小鱼来。

第三个小鸭子，领到鱼后，想：小鱼都是在池塘里长大的，我要挖个小鱼塘，把小鱼养在里面，等它们长大，就可以生小鱼了。于是，它就在湖水边挖了个小鱼塘，把领到的鱼放进去，天天喂食，到第二年春天，池塘里果然多了很多小鱼。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只有善于动脑筋，才能把事情做对做好，获得满意的结果。

小朋友们，你们学会了吗？

我觉得，虽然第三个小鸭子做的对，但还是前面两个小鸭子有想法，尤其是第一个小鸭子，我倒很想看看树上长满鱼的样子。我小时候是看小人书，三侠五义、七剑下天山、隋唐演义、桃花扇，都好久以前的事了，不过现在都还记得。我真的很喜欢看书，不过很早就没念书了，从父亲手里接班做清洁工。做清洁工也挺好，垃圾里面也有很多东西能看。

正想着，那个女的又在对面看着我，当她看到我发现她在看我，就赶紧躲开了目光。挺奇怪的，我从来没被人注意过，人们走来走去，好像我并不存在，或者就像旁边那个垃圾桶。她看上去30多岁，也不漂亮也不难看，总好像在想些什么，这让她和别人有点不同。她到底为什么注意我呢？或许，我应该找个机会问问她。

十四、火星历险记以及和老李的对话

詹姆士一个人在火星上已经呆了1年零4个月了，他主要负责对火星的地文勘测，也就是测量火星上每座山的高度、土壤分析、水文分析以及风向、温差、大气等等，

为2166年将要建造的火星城提供科学数据支持。他呆在一个直径50米有108条伸缩机械腿的金属圆球内，球面布满观测台，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出去，都能看到这颗火红色的星球表面，他更愿意把它称为“橘子星球”。从橘子星球表面向更远的太空看去，在漆黑夜空的远处，淡蓝色的星空中，包裹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白亮星球，那就是太阳。而在昼夜交替时，会有一颗蓝色的星球从火星地平线上升起，散发出迷人的淡淡光芒，那就是地球。每当这个时刻，他会非常想念地球。

结束一天的工作，詹姆士最好的消遣就是阅读。他从地球上带来了很多书，码满了他那间并不大的起居室。这些书里既有当代小说、艺术、星空旅游杂志、科幻、推理、畅销书，也有很多历史书，像是《21世纪地球政治解密》《为你讲述曾经人类的爱情、婚姻和有性繁殖》《从纸币到电子币》，他尤其喜欢更远古的中国哲学，孔子、庄子、曾子、墨子，在詹姆士的时代，没有哲学，更没有神学，科学替代了一切。但科学真的让人类生活变得更有趣了吗？他更喜欢书里描述的那个世界，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和一个历史女性谈场恋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这是一本有503页厚的书，看来今天运气真好，在接下来的日子，再也不用发愁没有东西看了。当我把这个宝贝拿给老李看，他从麻将桌上抬起头，很看不起地说：

“我们一个破扫地的，装什么高雅？”哎，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大于人和猪之间的差别啊。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那个叫詹姆士的人开着那辆圆球车，在没有别的人的火星上，开来开去，看着书，那感觉一定很好，这就和我开着垃圾车在晚上没有人的大街上看书的感觉一样吧。

她一页一页地看下去，好像是第一次阅读一样，尽管她已经看了很多遍了。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安排清洁工和那个奇怪的女孩——也就是她自己——对上了话。两个同样喜欢阅读的人，尽管看的书很不一样，生活经历也非常不同，但却能找到很多共鸣，这是她很久以来没有过的喜悦感了。最后，她把自己的图书馆借书证送给了他，清洁工非常开心，一个劲地说谢谢，脸上笑开了花。

当她终于决定投稿的时候，她想起了每天路过的那家文学杂志社，这是全国知名度很高的文学刊物，是她之前从未想过会触摸到的领域。要不要附带一封简信，她字斟句酌地写道：尊敬的编辑先生，我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让作品自己说话吧，如果能称得上是作品的话。要不要取个笔名呢，倒不是想模仿大作家的做法，只是如果真能发表，她不想让认识的人知道是自己写的。取个什么笔名好呢？她想起《杂草的故事》那本书里，有很多野草的名字，其中有一种野草叫贯叶泽兰，就是在田间地头很容易看到的一种杂草，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田野上奔跑的时光，就用这个吧。投稿那天，她起得很早，平时走到那家杂志社的路今天似乎变得很长，当终于走到投稿箱前，她看看四下无人，连忙把稿件拿出来塞了进去，就赶紧走开了，心还在怦怦直跳。

接下来的几周，她怀着期待的心情，每当有快递员送快递过来，她都禁不住一阵紧张。可她一直没收到什么快递或信件。慢慢她失去了信心，不是很正常吗，和她读过的那些作家写的小说，自己的不正是简陋、肤浅和幼稚的吗？

有一天加班到很晚，第二天当她走进公司，远远地看到桌上似乎有一个信封。“有你的一个快递。”同事说到。她几乎有些恍惚地走到桌前，拿起那封信，走进茶水间，仔细地拆开，只有几句话：严格说来，这不算是一篇小说，只能说是一篇习作。希望继续努力。原来是退稿信。在哪里听说过，能收到退稿信，也是一种荣誉？她把信放回信封，折好，放进口袋里。一时间，心情很难说请。

她想起唯一经历过的那次记忆深刻的恋爱，当相处的越来越亲密，她告诉他自己的写作心愿，这是她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轻易不会对人说起。他的反应淡淡的，有他问她：“你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她想了一会儿，说：“你不觉得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平庸当中吗?”然后，她听到他说：“我不这么认为，你说的那些所谓故事，很多人讲过很多遍，你并没有什么创造，也创造不出什么。难道你觉得写东西会让你高人一等吗，不是，只不过你不想面对真正的现实，你在逃避，写东西不过是你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自卑，而是像一个懦夫，无病呻吟。”他说话的语调很平和，却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不是因为他话说得太重，而是他说的话那么正确。

这封退稿信再次印证了他说的话，她既缺乏创造故事的能力，也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有一天，当她再次路过那家文学杂志社，她突然想进去看看，那个她可能永远也触摸不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曾经梦想，那个世界可以带她离开现实的世界，摆脱自卑、怯懦，不，是在她看来缺乏根本意义的世界。于是，她走了进去，在门口徘徊，又轻易地被拒绝在门外。她还有勇气再次敲开那扇门吗？她要去找谁、她在寻找什么、她该说些什么、对谁说？

时间转眼到了7月，上个月他们部门来了一个新主管。这个主管上任之后，经常找她谈话。有时候说你怎么最近情绪不太对啊，工作还是要积极一点，有时候又说你看生活压力这么大，不努力工作怎么行呢？他说的好像都很有道理，又是一副很关心她的样子，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旬的一天，她又加班到凌晨，第二天接近中午她到了公司。新来的主管走过来，说：“你过来，我们谈谈。”又要谈什么呢？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我昨天加班到凌晨才下班的。”

“恩，你看啊，公司虽然有规定，加班晚可以晚到，但我们作为领导，尤其你还是经理，就更要起到带头作用，这样整个团队才有积极性，工作上还是要更努力才好啊。”

她感到有一种愤怒很强烈地涌上了嗓子眼：“我没有觉得我工作不积极，我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你也是知道的，我想请问每天按时下班的人，比如你，是不是也该反省一下自己工作是否积极呢？”

她涨红了脸。她很少和人争辩，她说完就后悔了。其实，有什么好辩解的呢？

主管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可能没想到她会突然和平时不一样了吧。“你看，这样就不好了嘛，我是和你谈谈心，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我们的工作态度还是应该更端正，不是吗？”

她感到无话可说，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浸满了全身，接下去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主管说你可以出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客服问她，主管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客服说：“我跟你说啊，他刚来立足未稳，想拿你杀鸡儆猴，而且啊，他还怕你会顶替了他，你想啊，你离主管一步之遥，他能不防着吗？所以啊，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好！”

人心真有这么复杂吗？那天下班后，她做了一个决定：明天就辞职。当她想到终于可以作出一个改变，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改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和愉悦感。

明天，明天或许就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