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阳

星期天。七号公寓的走廊里，林美阳沉重的步伐拖着她那臃肿的身体手里提着一个垃圾袋走向楼梯口。楼梯口扔了一个香蕉皮，刺眼地在那里躺着，林美阳其实已经下去了五六个台阶，噘着嘴又返了回来捡了那个香蕉皮。

楼下的阳光拥着树叶在起舞，一阵春风刮过，卷起公寓楼下一层香樟的落叶，沙沙沙的响声给人一种突然走进深秋的错觉。一只野鸽子绕着垃圾箱欢快地觅食，眼睛时不时警惕着一切。美人梅开的正艳，惹得一对情侣过去自拍，惊动了那只野鸽子，它扇动起那对灰色的翅膀箭一般飞过了公寓的楼顶。垃圾箱在美人梅树下，林美阳没在走一步，或许不愿打扰那边的照相，她有些犹豫，嘴角还是挤出一丝微笑，试探着询问一同走下来的另一个人:“喂！刘忙，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刘忙正准备出去吃早饭，那对情侣诧异地看了过来，仿佛真有流氓似的快速走了开来。刘忙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林美阳，没有吭气，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林美阳也紧闭了嘴，把眼光瞥向那一树花，左手的垃圾袋换到了右手，神情有些忸怩，刘忙站着不动，她的眼神就有了一些幽怨。刘忙手在肚皮上摩擦了几下，吧嗒着嘴，好似饿的心慌。就急切催促她:“啥事你说呀！我又不是聋子。”

林美阳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眼神移向了空中那朵云。她仿佛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有些结巴地问:“你——你能先借我五千元吗？你——你们工资发了就还你行吗？”

刘忙面无表情对她冷漠道:“我又不是银行，哪来钱借你？”

林美阳有些失落，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不应该和你开口，我还是另想办法吧！”说完她牙齿咬着下唇就走向垃圾桶，那一瞬间刘忙看到了她眼里渗出了泪花。

刘忙的声音就变得柔和了起来，对着她的背影问:“你要钱干什么？”

林美阳并没有回头，毫无隐私感地委屈说:“孩子我不想要了，想去医院做手术。”

刘忙尴尬地挠了挠头，就问她:“这事你不和徐听话商量你找我？”

林美阳没有吭声，徐听话骑着电动车从车棚驶了出来，铁青着脸，到了林美阳身边来了个急刹车，他简短的向林美阳吐出了三个字，:“走，上车——”

林美阳笨拙地跨上电瓶车的后座，把眼神瞥给我。刘忙望了徐听话一眼，说:“真要的话我一会取给你！”电瓶车风一般地碾碎了几片花瓣，拐出了路的尽头，刘忙的话被消失的影子只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

林美阳和徐听话是夫妻，徐听话与刘忙是同事，同在一家企业上班，也同住在七号公寓，算做邻居。徐听话是会计，刘忙当司机，企业是别的企业的供应商，所以免不了刘忙每天都忙，忙有忙的好处，可以激发人的欲望，刘忙与徐听话的关系就是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上。

企业效益好，刘忙每天都出车，多则五六趟，少则三四回。在外面吃饭，加油，过路费，有时车换个零件，补个胎，以前王会计在的时候，刘忙拿着各种票据好多很难签个字。徐听话随和，属于老江湖，虽说来企业不久，但先前工作经验丰富，只要是票，通通都签，反正所有的钱自己也不出半毛，卖个人情，何乐不为。时间一长，刘忙就觉得徐听话这人对得起他的名字，乐于助人，值得交往。

世间的事总是要经过体验人才有权利来说结论的。鉴于平时徐听话的好说话，刘忙觉得有必要回馈一下人家，吃了两次饭。推杯换盏后，徐听话就说:“兄弟，你要帮我找个房子，单位的宿舍我住不习惯，你在外面跑，应该知道哪里租房便宜。”刘忙感觉这是人之常情，自己在七号公寓住的时间也长了，房价便宜就领着过去看了看。

渐渐熟悉了起来，徐听话就说:“刘忙，这个月工资不够花，能先借两千元吗？”

刘忙说:“没问题，该天我那里还有几张修车的票。”

后来徐听话又说:“刘忙，你还要帮我的。我和我们经理打牌输了三千七，差你的两千下个月还你，你在借我一千三，凑个整数。”

刘忙说:“没事，现在我开的哪个货车，喝油和喝水一样，油卡以前一千元能跑一千七百公里，现在才跑一千二百公里。”

徐听话是会计，但不会算这中间的账，只说:“简单——简单——”

徐听话的妻子林美阳来到徐听话身边两个多月了，挺着个肚子，整天闷闷不乐，像倒入了冰水的玻璃杯，老给人一种出冷汗的感觉。后来一次吃饭闲聊，才听说过来是和徐听话商量不要肚子里的孩子的。林美阳是这样想的，现在女儿都五岁了，上学，学习跳舞，吃喝拉撒压力挺大，不明白家里父母为什么非要他们再生个儿子。国家二胎政策下来了，父母就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举的例子也义正言辞，说以往那个计划生育呀撵的人们到处跑，现在提倡了为什么不生，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将来长大了也显得家族人多力量大。

徐听话是孝子，觉得父母说的在理，反正一个羊是养，两个羊也是放，于是在妻子的半推半就中也就播了种。他的逻辑很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岸边自然直嘛。林美阳不这样想，就说你一个月挣五千多工资，打牌，抽烟，喝酒也不为将来考虑，孩子将来有个头疼脑热你把钱全干了无关紧要的事了，与其这样，还要孩子干啥。

刘忙在路口一家包子店刚吃完了早餐。突然，就听到一声长鸣，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电瓶车在慌乱中撞向了绿化带上的一棵树，树下撒落了一地草莓。人们纷纷把目光投了过去，路上的行人匆忙的脚步衡量着生命的默然，疲惫的身躯奔向各自的归宿。刘忙未付账就跑了过去，因为摔倒的正是徐听话和林美阳。徐听话看起来仿佛没有多少大碍，车少了一个反光镜，他从冬青丛中爬了起来，扶起压在林美阳腿上的电瓶车。开面包车的小伙慌慌张张地从车里跑了下来，询问着有没有伤到哪里，他眼睛不经意瞅见了林美阳的肚子，不安地还是拨通了120电话。

刘忙帮徐听话扶起了电瓶车，转身就对面包车司机说:“车牌号我记着呢，你不要想着跑，等医院检查没事了在说，尤其这个孕妇。”

徐听话搀扶起林美阳，拉着一张脸，指责妻子说:“让你待在家里不要出来，我给你买来就是，就是不听我说，挺着个肚子还喜欢乱跑，真是的——”

林美阳捂着肚子咧着嘴只说:“回去吧，我没什么事，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徐听话扯着嗓门就怨道:“休息什么呢？先去医院检查一下，真有什么事我怎么向家里交代呢？”

不一会，一辆救护车从公交车旁呼啸而至，警笛声拉响了时间的珍贵。医院CT室外楼道的不锈钢排椅上，徐听话显得焦躁不安。他一会抓抓头，一会又埋怨面包车小伙不会开车，更多的是反复叨叨一句话:“真不明白吃什么草莓呢？不然哪会有这档子事，要真有个意外，我该怎么向家里交代呢？”

刘忙把嘴靠近了徐听话的耳朵，劝他说:“你现在还想着那些干啥，先关心林美阳要紧。不要当哪天裤子失去了皮带才知道什么叫依赖！”

徐听话长吁了一口气，就反问刘忙，说:“刘忙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的伤心吗？”他看着刘忙，脑子遥想着未来，好像不好的期许就在眼前似的担心着，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说:“万一，要是万一……哎！可怎么办呢？”

刘忙站了起来，因为林美阳开门走了出来，他笑着对徐听话说:“不知你什么时候长心了，你他妈还伤心——”

林美阳走出来面容憔悴，徐听话一步当作两步跨了过去，急切询问说:“感觉怎么样？”

林美阳无力地坐了下来，手摸着肚子，斜视了徐听话一眼，轻声说:“感觉没有刚才的疼痛强烈了，应该没有什么事，结果要等一会才出来。”

面包车小伙这会双手合十，仿佛中了头奖，口中念念有词，他说:“谢天谢地！看来真的没什么大碍，也是一条生命总算有望保住了。”

一个小时后，妇产科主任的会诊室，主治大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认真看了看X光片，又号了林美阳的脉搏，语重心长地说:“好在有惊无险，没什么大碍，今后千万要注意安全了，你看这样多危险，没事！过些天再来检查一下吧。”

徐听话高兴的有些手舞足蹈，大拍了一下刘忙的肩，说:“万幸！万幸——刘忙，走！今天请你吃饭，有惊无险，谢天谢地——”

林美阳瞧了一眼徐听话，没有吭气，又把目光转向来刘忙，她抱歉地笑笑，说:“刘忙，刚才给你说的事……”她话没说完，又转折了意思说:“我不打算堕胎了，这里的消费这么高，我知道你和听话关系好，能先借我点钱我想回老家行吗？他这个月工资发了让他就还你——”

傍晚。宁静的夜，寂静的路上，吃完饭一起逛回来的路上。徐听话一言不发，刘忙在想或许只有沉默的人才有资格说话吧。这时谁裤兜里传来了一句歌声:“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打破了夜的宁静。这么晚了电话能响，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刘忙的对象王笑又打来了电话。王笑在某市教幼儿园，刘忙接通电话的瞬间猜测王笑又受到了幼儿天真的熏陶了。

电话那头王笑说:“刘忙，你睡了吗？”

刘忙说:“睡觉早着呢，我在医院。”

王笑挺关心的，问:“你发烧了吗？”

刘忙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说:“嗯，九十九度九——”

王笑在那边似乎有些惊讶，急切就问:“那医生怎么说？”

刘忙看了看天，天上出现了一颗星，他为了不让她担心，就告诉她:“没事，医生说今天体温表坏了。”

王笑哈哈一笑，说:“刘忙，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刘忙想了想说:“就在你慢慢变老的瞬间！”

王笑就夸刘忙说:“听你说话像咖啡，让我没了睡意，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刘忙突然张了张口，抱歉道:“只要你不在催结婚，一切都好商量，但是我突然困了，明天再商量吧！”

这会有一个偷电瓶车的毛贼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夹杂在了人的队伍中。响了一声雷，天上刮来了六级风，一股腥臭开始在周围蔓延。人们的鼻子大都失去了嗅觉，嘴巴却喋喋不休地议论着各种是是非非。天空突然就落下了一滴雨，仿佛宣告着明天将会出现一个艳阳天。

刘忙没想到林美阳会鼓足那么大的勇气向他开口，更没想到他会突然间答应她。这里无所谓善良不善良，至少冷漠的城市总该有些温度存在吧。有时正如关东野客所说的——真希望他们两个人心里只有对方的时候，就是相依为命，为了对方的命，相依活着。

刘忙把五千元递给林美阳的时候银行正在打电话给徐听话催款。他本来想对徐听话说:“当一个人为了虚荣的时候迟早会付出代价的。”但是话到嘴边了却没说。挂了电话，徐听话从刘忙口袋拿出一根烟，抱歉笑笑:“刘忙，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尽快把你的钱还你。”

刘忙说:“不急，你现在什么也不要去管，我有个方法保证至少三年你可以有基本生活保障。”

徐听话饶有兴趣，问:“什么方法？”

刘忙就说:“你去再办十张额度一万的信用卡，然后去倒腾，最后在分期，那样你会比现在活的潇洒。”

徐听话想了想，吐出一口烟，说:“有道理！”

刘忙走出了他们的房间，回头补充了两个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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