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左曹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
那一年，我刚过及笄之年，新帝登基，感于我父为国抗击匈奴的功劳，特选我入宫，因我生性冷淡，所以自请为少使。
少使是地位最低的宫女，主要做杂活使役，一心想躲避天家富贵的我却偏偏被派往宣室殿当差。
宣室殿，是皇帝日常起居之所。
毫无波折，皇帝见我的当晚，我便被塞到锦被里抬到了清凉殿。暑夏之时，皇帝夜晚宿在清凉殿，入冬后则搬入温室殿。
我被册封为婕妤，也搬到增成舍宫居住。
皇帝待我很好。每个月色如水的夜，他总是带着我到花园赏月，赏花；细雨霏霏的傍晚，则与我斜倚窗边，饮酒对诗。他说不单单爱我的样貌，也喜爱我的才华。
我也慢慢爱上了这个多情而深情的男人。他不仅是皇帝，也是我一生的依靠，我活要为他而活，即便死，也应当是为他而死。
不久，我诞下一子。他特别高兴，欲亲自赐名，却迟迟不能定夺。孰料风云莫测，人有旦夕。我儿数月后便一病不起竟最终夭折。
我也大病，日夜卧床。他竟每日前来陪护，为我亲自端汤喂药。我心里暗暗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不让这个男人再为我担心受累。我一定要以我的一生来回报他的深情。
数日之后，我便能起床，又可以和他一起赏月对诗。情到浓时，他命人为我做了同游辇车。绫罗帷幕，锦褥座垫，我心内实是欢喜。然而我知道，皇帝对我之深情，传于悠悠之口，却必定是沉迷女色，毁身误国。
于是我匍匐于地，恭请皇帝收回成命：凡圣明闲主，皆有贤臣在侧。而夏商周末代之王，才将宠溺妃妾带在身边。妾身实不敢陷陛下于此境地。
皇帝没有怪我。此事后被太后所知，竟成了我日后得获栖身庇护的因由。
二、
那也是暑夏之日。公主府里走来了飞燕合德姐妹，真是一双倾城色。
飞燕犹艳，且腰细如柳，舞姿轻盈。
从此深情却也多情的皇帝，每日与飞燕合德共宿七宝床，共围列宝帐。后直接宿在椒风蕙草，省去美人辛劳。
我是心伤亦冷，亦不愿多言，甚至不曾主动到皇上身边过。但太后忧心忡忡，数次要我以软语劝慰。
无奈我只得提笔写了一字：花繁柳叶地，温柔富贵乡。命小娥送去。
皇帝亦回以字：宁愿醉死温柔地，不慕武帝白云乡。
我手持此字，哭了半夜。
不料次日，许皇后置神坛于后庭，为皇帝太后祈福事发，飞燕合德诬其作巫蛊之术，并诬我为同谋。
皇帝大怒，召我前去。路上闻说许皇后已被废于昭台，我强忍着泪水，攥紧拳头，指甲抠进肉里亦不觉疼痛。
温室殿内，炭火烧的很旺，然而我还是觉得冷。
飞燕合德却只着丝绣襜褕。皇帝面前，二人容颜更显娇媚，然而容艳色骄，合德厉喝：诅咒皇帝，该当何罪！？
我并不理会二人，直视着皇帝：生死富贵皆天所注定，非人力可改。修正尚且不能得福，为邪还有指望？若鬼神有知，岂可听如此没信念之祈祷？若神明无知，诅咒又有何益处？我非但不敢，况且不屑！
此时，太后已听说此事，派人来召我。皇帝大概还念旧情，饶我自行离开。然而飞燕晋皇后，合德亦为昭仪。
长信殿内，我匍匐于地：媳妇愧有樊姬之心，却无樊姬之能！
从此日夜侍候于太后身侧。漫漫长夜，我不再饮酒，偶尔仍或弄筝调笔，暂寄郁思：
怀百忧之盈抱，空千里兮吟泪。
三、
那是什么日子啊，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寒冷的冬天，天空昏黄，大雪降了一夜。
皇帝崩于合德之侧。满宫里宫娥常侍皆黑袍素服，伏地哀哭。
我竟未见他最后一面。
听说合德自刎，飞燕也被贬到北京废为庶人。
但我丝毫不关心。我只想着那年夏天，他扶着我的手，于月凉如水的夜，饮酒论诗；那年重病的床头，有他亲护在侧。
此时，在他最孤独寂寞的时候，我也该在他身边陪伴。
于是，我自请于太后入陵园守陵。
从此以后，我们又能一起赏月饮酒，只不过换我念诗给他听。
月朗星稀，夜复一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