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山峰起伏,落日挂在其中,映着一层淡淡的红雾。
月娘站在洛河的岸边,眼瞧着那汩汩洛水像是一个娇羞的女子缓缓流向远处。水面上漾起一朵殷红,细一看,竟是一群红鲤围水而戏,看上去好不热闹。
岸边慢慢聚拢了一些百姓,也是,这红鲤戏水的景致已延续了三天,想必这方圆几里的人都已知晓,只想着赶过来看上一眼。
月娘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似乎空了一下。她颤着身子离开人群,嘴角开始簌簌发抖。
不远处的桥头,一名男子身穿白衣,眸光一刻不停的盯着她的影子慢慢消失在薄雾当中。
回到老宅,月娘照例去了一趟祠堂。昏暗的祠堂里静静的摆着两个牌位,月娘的眼睛蓄着泪水,缓缓磕了个头。
“吱呀”一声,门开了。
月娘没有回头,抬起脸庞定定的看着牌位,口中却说道:“我跟你回去。”
“唉……”门口传来一声女子叹息,那声音裹着年久的嘶哑,还带着浓浓的风尘。
“月儿,这么多年,妈妈也算对你不薄了……”
“是,妈妈……我会按照约定……今晚就接客……”
月娘的身子跪的很直,一张白皙的脸上映着两行清泪。
醉欢楼。
月娘穿着一袭红衣,美的醉人。她定定的坐在床沿上,眼睛直直的看向门口。
待会儿,会是谁走进这扇门?
“月儿,恭喜呀!”
老鸨几乎是奔了进来,肥胖的身子左右扭着,咧着嘴巴大笑起来。
月娘疑惑的看向她:“妈妈,何事欢喜?”
老鸨神秘的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叹道:“没想到呀,没想到!我这醉欢楼里还能出了月儿这样的人才!”
月娘歪了歪脑袋,更加不解。
“有个姓白的公子要赎你出去了!”
月娘的心中一震,脑中缓缓映出一张英气的脸庞。那日,洛水边遇到的男子居然找到她了。
她心头一叹,对着老鸨点了点头。她日思夜想的便是要离开这风月之地,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又怎会不去珍惜?
月娘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醉欢楼里的男子甚多,形形色色的穿梭其中,笑声不断。唯独那男子静静的立在一旁,轻摇扇子看着楼梯的出口,等到月娘出来,他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下。
月娘自然是美的,她站在高处,略施粉黛的脸上透着一股冷艳,未曾说出一言一语,楼下已鸦雀无声。那些环搂软腰的男子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杯盏,定定的看着楼上的月娘,神情如痴如醉。
老鸨挥了挥绢帕,嚷道:“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周围喧嚣声又起,老鸨扭着腰身打量着那姓白的男子。
青色的缎面衣袍,紫色的织锦腰带。是个有钱的金主。
“月娘可还记得在下?”那男子看向月娘。
月娘点点头,身子微微屈下:“白公子好。”
“叫我白展……”他眉目晶亮,嘴角含笑,声音如同天籁。
月娘颔首应了一声,从老鸨的手中接过包袱,抬脸四处扫视了一圈醉欢楼,缓缓说道:“走吧。”
白展住的地方很偏,但却十分安静,月娘很是喜欢。
刚进了堂屋,一个瘦瘦小小的书童走过来对着她作了一揖,嘴里笑道:“给夫人请安。”
月娘愣了一下,回首看向白展,眸中全是不解。
“我既已赎你回来,自不是让你做丫鬟奴才的。”白展接过她的包袱,轻轻一笑。
“那日,你可是什么都看见了?”月娘的语气忽地一冷。
白展轻叹一气,高大的身子围在月娘的面前,他缩了一下额头,眸中溢出浓浓的心疼。
“今后,你就是我的娘子,我必会护你周全,那日之事,忘了吧……”
月娘的指尖抖了两下,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容,她勾住白展的外袍,顺势将自己窝进他的胸口,脸上现出一丝柔媚:“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白展没有委屈月娘,他按照当地的习俗让人用大轿将月娘抬进了白府。拜天地时,月娘透过流苏的盖头不经意的看到他举足无措的样子,“噗呲”一声笑出了声音。
连拜天地都不会,真是可爱。
婚后几日,月娘与白展形影不离。他写字时,她便站在一旁研墨,白皙柔软的纸张上密密稠稠的写满了月娘不认得的字。每当此时,月娘的额头便会轻轻一簇,葱一般的指尖悄悄放在唇角,她思虑起来的样子甚美。
有一次,白展见她那副模样,心中不忍,打趣问道:“你不认得?”
月娘摇摇头,又一笑:“女人家何必懂那么多。”
白展点头,温热的掌心抚上她的手背,柔声说道:“你只需要信我即可。”
月娘一愣,原本红润的脸庞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苍白。白展的眼睛如水一般清澈,她有些慌乱的低下了头,研墨的手指微微颤抖。
白府有一处后院,只是那是府内上下都禁止进入的地方。月娘很好奇,有一次她特意去问书童,书童闪躲着眼神匆匆忙忙便离开了。
漆红的大门紧紧的闭着,院墙周围杂草丛生,就连墙上的红砖都因雨水腐蚀开始脱落,露出点点斑驳。
月娘盯着那扇通往后院的大门,轻轻咬了咬嘴唇。
几日后,官兵忽然破门而入。
月娘躲在房内的屏障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粗俗野蛮的官兵推搡着白展走出了白府。她的心前所未有的疼了一下。
肃穆的公堂之上,白展的面色青白,如水的眸子露出一丝绝望。
县太爷威严的坐在堂上,惊堂木重重敲下,堂下一片惊栗。
一纸文信飘下,县太爷怒目对着白展问道:“你是契丹人?”
白展抬头扫了一眼那纸张,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契丹文字,每一个字都是用月娘研的墨写下的。他了然般神色一暗,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伤痛。
半晌,他终于缓缓说道:“是……”
县太爷又是一记惊堂木:“你来我大宋所谓何事?”
“报仇……”
“一月之前李家公子可是你杀的?”
“是……”
“来呀……带他画押!”
白展直直的站起身子,回头望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月娘,嘴唇徐徐蠕动。
月娘摇晃了两下身子,眸中溢出两行清泪。
回到白府,月娘直直冲进了后院。偌大的院中只有一方池塘,池塘里影影红光跃动,竟是一群红鲤。
月娘盯着那群红鲤,待看清楚那正是契丹特有的食人红鲤之后,闭上眼睛痛哭起来。
书童来的时候,她已哭的头发散乱,面容憔悴。
白展留下了两样东西,一件玉珏,一封书信。
那玉珏是曾是父亲为她准备的定情之物。
三年前,父亲独自去辽国行商,中途被盗匪打劫,幸被一名侠义之人所救,父亲感恩与他,便把贴身玉珏赠与那人,意将独女许配给他。
可是,李家仗着舅舅在朝为官垂涎月娘美色,父母不允,李家公子却因羞愤将二老打死,月娘含恨落入风尘,日日陷在仇恨当中。
一月前,李家公子寻到醉欢楼,意要买走月娘的处子之身,她抵死不从,举起桌上的花瓶朝着李公子的脑袋重重砸了下去。
月娘花了重金,雇了几个不多嘴的莽汉将尸体抬到了洛河边,天色浓重之时,她使劲浑身力气将李公子推进了洛河,河岸边微风习习,她感觉到了彻骨的冷。
月娘抖着身子要离去之时,却看到不远处一人身穿白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那一刻,她的心如擂鼓一般狂跳。
此后三天,洛河里红鲤戏水,美的惊天动地。月娘知道,那是契丹特有的食人红鲤,正在撕咬着李公子的尸体。只是不知,这洛水之地又怎会有这稀奇物种?
如今,一切都明了了。
月娘定定的看着那块玉珏,疯了一般大笑起来。身子摇晃中,她怅然的看着那池塘中的红鲤,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噗通”。
月娘纵身跃进了池塘。
红鲤围上的瞬间,月娘恍惚看到白展蠕动着嘴唇,轻轻对他说道:“不要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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