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你才是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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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幸的，肌肉萎缩侧索硬化症（俗称渐冻人），仅十万分之三的概率却砸中了我的身体。但我也是幸运的，灾难之中，曾经柔弱的妻子不离不弃，成为支撑着我走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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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里，妻子一直是个柔弱的小女子。看电视时，遇到动情处，她常会泪水横飞。我经常笑她脆弱，不知哪天才能长大。

我刚被确诊为渐冻人时，妻子和我一样无法接受医生的判决。我们一起责怪老天的不公，谴责上苍的残酷。有时在说到与疾病有关的话题时，妻子常会无法控制地哭泣。受她泪水的感染，我也常会低头涌泪。第一次近距离面临生与死的考验，我们都无法坦然面对。

我们知道泪水改变不了医生的判决，停止不了疾病的发展，但我们仍深陷恐惧无法摆脱。我能感受到左腿变得无力，右手指开始弯曲，口齿不再伶俐，吞咽不再自如。

有一天，妻子在网上看到一个信息。这个信息说，悲伤会加速病情发展。妻子顿悟一样，对我说：“我不应该在你面前哭，我应该在你面前笑。“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妻子走出了痛苦的泥淖。但从这一天起，在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微笑。

但我知道，这样的微笑一定是悲伤下痛苦的伪装。因为，我常可以看到她红着眼圈在笑。

她的努力，逐渐看到了一些成效。我们藏起受伤的心，学着笑着生活。但恐惧仍像毒蛇一样，不停撕咬我本已脆弱的心。

记得有一次，我心生厌世之念。但我腿已不能行、手不能动，没有别人的帮助，死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我就和妻子开玩笑，说：“你去帮我买一把枪吧，我现在还能扣得动扳机。再过一段时间，也许连扳机也扣不动了。“

妻子表情微愠，说：“不准瞎想，我可不会去犯法。你的任务是好好活着，还指望你陪我到老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其实是一个罪人。我为人子不能尽孝，我为人夫不能携老，为人父不能尽责。“说着，心中悲伤的情绪又开始升起。

为了缓解我的情绪，妻子又强调说：“你的任务是活着，其它事情有我呢。“

从没想过，曾经柔弱的妻子有一天会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说出“有我呢“。而且还布置了一个看似简单的任务给我，那就是活着。灾难没有击溃她的意志，反而激起她的勇气。她的强大使我挣脱了恐惧的魔爪，有勇气直面这骇人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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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活着有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要克服心理上的恐惧，更要克服身体上的折磨。身体上，对病人打击最大的是生活不能自理。曾经的生龙活虎和生活不能自理之间强烈的对比，使病人的心灵深陷痛苦的煎熬。

疾病的发展正不断夺去我曾经习以为常的功能。曾经闭着眼睛就能完成的系纽扣，现在却怎么也系不上了，手指连拉链头也提不上。这不仅导致自己无法穿、脱衣服，连大小便也成了件困难的事。有一段时间还能去单位，但上班时不敢喝水，以防小便无法解决。后来，这些活动只能求助于妻子。妻子没有任何怨言，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有时我还和妻子开玩笑说：“我现在享福了，过着衣来伸手的日子。“

但疾病的发展还在持续，肌肉仍在萎缩，更尴尬的事情来了。有一天，我在卫生间大解。大解后准备拿纸清理，却发现手指捏不住纸张。有时可以艰难地捏住卫生纸，却无法送往臀后。我恼怒的把纸推掉在地上。妻子听到声音，来到卫生间，问有什么需要她帮忙。我低着头，一脸懊丧，却一言不发。

妻子看出了一些端倪，说：“我来帮你吧。“我内心是排斥的，一方面，我不愿接受这样不能自理的现实，另一方面，我担心妻子忍受不了排泄物的污秽。妻子看我不说话，开玩笑的说：“自己老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拿着纸帮我擦了起来。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犹豫，也看不出一丝嫌弃。擦完后，妻子还不忘关照说：“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有事尽管说。“

很快，腿又失去了行走功能。时常，我沉默着坐在沙发上。两眼游离，想着曾经健步如飞的日子。妻子则不时喊我站起来锻炼行走，以减缓肌肉萎缩的速度。

我已无力从沙发上站起来。每次，妻子喊着“一、二、三“，力拔山河似的将我从沙发上拉起。我时常惊诧，她柔弱的身体里蕴藏着如此多的能量。

有时，她扶着我一侧手，帮助我缓慢行走。有时，她把她的两只手挡在我的胸前和背后，让我自己试着走。我走动时，她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有时我怀疑：如果我真的跌下去，以她110斤的身体能否支撑住160斤的我。但奇怪的是，每次只要她扶着我的时候，我就能感受到满满的安全。

疾病仍在无情的发展着。我知道，有一天我终将会失去语言，呀呀而无语；有一天我终将不能吞咽，与美食无缘；有一天我终将手无法动，吃饭靠人喂；有一天我终将足不能行，瘫在床上叹。一个正常的大脑，将是上苍留给我唯一的礼物。疾病正一天天把我变成一个巨型婴儿。

我和妻子的角色正在发生着变化。似乎我要学着再做一次婴儿，而妻子则要学着再做一次母亲。

3

瘫痪在家后，我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小。似乎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我和妻子。手机铃声日渐消失，看着安静的手机，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实的活着。

妻子在我面前说话或走动时，我的世界才会真实起来。有时，我也会和妻子拌几句嘴，调节沉默的气氛。

春天，气温上升。有时我会吵着减衣服，而妻子则不同意。妻子快速有力的说：“网上说了，感冒会加速这个病的发展。衣服减得太快，容易感冒。“我由于说话功能在衰退，说话快不起来。我只好用缓慢的语速嘟囔着说：“我连穿什么衣服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妻子看我不听她的，拿出了她的杀手锏。妻子说：“你不听我的话，下次你要上厕所，我不扶你去了。“

我像一个孩子一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好服帖的对她说：“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妻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这样的拌嘴还能持续多久。但我一定努力的活着，尽可能陪着妻子向前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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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是一个无法独立生活的人，需要妻子的手助我穿衣、吃饭、卫生清理，需要妻子的腿助我行走阅览人生风景。

但妻子经常对我说：“你是我们家的天，你在家就在。“

其实我一直想对妻子说：“老婆，你才是我的天。你的不离不弃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