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故事:奶奶和花山

麦吉没有奶奶。

几个月前，麦吉的奶奶去了山里，就再也没回来。听说那是座会消失的山，爸爸亲眼看见奶奶钻进开满波斯菊的山路，整座山连同奶奶一起就消失了。

“那是一座好漂亮的山，开满了各色各样的波斯菊。”

麦吉的妈妈说，“你的奶奶，是山里的花婆婆啊。”

奶奶是山里掌花的婆婆，迟早要回去的。谁见过花神和人长期住在一起的呢？

可是大家不想念奶奶吗？没有继续找吗？再说丢了一个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报案呢？麦吉想不通。好不容易在我们世界里活了70年，怎么又打算回去了呢？

每当麦吉看到天上的月亮，就会想起奶奶教他唱的歌：“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花篓”。奶奶在照管菊花时，或许也能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只要这样一想，胸口就像撑开一个酸酸暖暖的小洞洞。

在一个台风肆掠，天地阴沉沉的午后，麦吉仰起头小声地问妈妈:

“奶奶什么时候来咱们家的？”

妈妈正在做桂花糯米藕呢，锅里的汤汁在瓦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揭开盖子，往罐里加蜂蜜。罐边玻璃瓶里是台风来临前收集的桂花，麦吉打开盖，吸了一口，真香啊。妈妈搅拌锅底，一面看着麦吉。

“这个说来话长。听你爷爷说……”

妈妈把火调得小了一点，定定地看着麦吉。

“那就慢慢讲，我慢慢听……”说完，麦吉拿了个梅花垫子，坐在地板上，两手环抱着膝盖。从小麦吉就是这样环抱着膝盖，在厨房里听妈妈讲故事。什么会收人魂魄的灵魂师，跳舞歌唱的土豆精灵，搭救遗孤的山狐啊，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啊……那些故事似真似幻，麦吉不认为全是真的。

妈妈也拿了垫子，靠着麦吉坐下，麦吉将身子趴在妈妈身上。

“你的奶奶啊，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现在应该是个了不起的花神吧。奶奶进咱们家，那得从她与爷爷相遇开始说起。”

“那个时候，爷爷家里穷，只能靠捡牛粪来换一些细米。一小把细米弄成稀饭，供家里五六口人吃。”

“可是咱们家后面不是有田吗？”

“那个时候，国家实行计划经济，每家每户的粮食都要上交。要想吃更多粮，得换！你爷爷那个时代，大家普遍都很穷，粮食产量又不高，连山里的动物都出来找吃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的爷爷每次从镇里领到一些细米，回来经过后山的时候，总会有声音跟着他，三木，三木地叫。三木是你爷爷的名字。”

麦吉心里一紧，每次经过后山的时候，好像也有人在背后叫自己。要是晚上，他就会飞也似的跑回家，小小心子扑通通乱跳。麦吉的爷爷也是这样，他心口一紧，不禁加快步伐。

爷爷头顶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一只麻雀围着爷爷盘旋，嘴里三木，三木地叫着。

“一只会说话的麻雀！”爷爷停下脚步，眼神温和地看着麻雀。

“给我一些细米吧，给我一些细米吧。”麻雀估计沿途飞行太久，翅膀扇动得没了力气，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它歇在离三木最近的一块石头上，看着他。

三木好生奇怪，一个麻雀莫名其妙地向他讨米吃，他的日子也不容易啊。他的手中只有一小袋米，这可要供全家过上大半年啊。

三木想着，假装没听见，拽紧小袋米向前迈步。

“我的孩子生病了，能匀我一些米吗？”麻雀翅膀无力地扑打着，飞到三木面前。

他停下脚步:“我只能给你一小把，可是你怎么带回去呢？”

“你只要把米放在这块石头上，花神就会来取。花神是山里掌管花的神，她很善良，她会帮我取回去的。”

这可真是奇怪啊，三木刚把一把细米放在石头上，一阵菊花的香气弥漫而来，很快麻雀和细米都不见了。

淡淡香雾中，一个穿着长裙拖着长袖口的女子走了过来。女子面容清秀，眼睛闪闪发光，眉宇间带有一花型标志。

“三木，三木……”女子的声音温柔绵软，却又像一阵电流那么有力。

三木心里绽放开一朵朵小花。

“谢谢你啊。”如花的女子笑着说道。

“你是……”三木吃惊地立在那里，手里的米袋子窸窸窣窣发出响声。

“打开米的袋子瞧瞧！”姑娘依旧满面春风地微笑，像一朵迎风舞动的雏菊。

“哇——”三木打开袋子，一阵花香铺面而来，里面哪还有细米呀，全变成了一颗颗饱满的含香的谷子。

望着吃惊的三木，姑娘面色羞赧:“三木，我们一起种粮食吧。给山里的小动物……”她的话咚咚咚地撞进三木心坎上。

于是你的奶奶，这位山中的花神，就来到人间找到三木爷爷学习种田。

“妈妈，不是说粮食要上交吗？”麦吉听得仔细。

“是啊……是啊……但国家允许有能力的人开荒种地啊！”妈妈继续讲下去。因为后山荒漠化比较严重，按理说是种不出庄稼来的。

可是奇怪的是，奶奶和三木爷爷种的山地却长势喜人。绿油油的稻子旁，还铺满了一山坡的波斯菊，常常会有山里的小动物出来活动。接着奶奶又带动乡亲们一起开荒种粮，咱们村后头那些田，就是你奶奶参与规划的。山上植被渐渐多了，山泉水开始往外冒。

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除了食用稻子之外，春有菜苔，夏有西红柿，秋藕，冬萝卜，十分丰盛。

妈妈起身，用筷子戳了戳糯米藕，又将盖子盖上，罐里依旧咕噜咕噜。麦吉大声问:

“既然奶奶在这里过得那么好，又为什么要走呢？”

“哟，因为奶奶是花神啊。花神如果在人间待得太久，就会慢慢失去灵气，永远回不到自己最初的地方。”

“这里就是她的家啊！”

“谁说不是呢？可是花神也有妈妈，她也很想回去看望自己的妈妈啊！你的奶奶和三木爷爷谈过很多次，可总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没有离开啊。爷爷去世后，奶奶本来是要走的。可你爸爸蛮吉出生了，接着是你，奶奶有好些牵挂啊。

后来，她终于在一个早晨离开了家。她把家里的地板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叠得整齐，碗柜里的餐具、冰箱里的食物一应俱全。

奶奶离开时，脚步一定很轻，不然我们怎么一点不知道。只有你爸爸在早晨摘菜时，看见奶奶往后山走去，沿着一条开满波斯菊的小路。

麦吉低低地问妈妈:“奶奶，没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听你爸爸说，奶奶离开时朝这边望了很久，很久……最后沿着开满波斯菊的小路消失在丛林里，那座山也跟着消失了……”

当听到“消失了”这几个字时，麦吉胸口的那个酸酸的洞洞一颤一颤地波动起来。妈妈把手轻轻地放在孩子身上，哼着小调。

“奶奶会记得麦吉的，每年咱们家的花都开得特别好。”

“嗯。”麦吉狠狠地点了点头。

糯米藕煮熟了，妈妈关上火，尝了一尝，便将藕捞出盛在盘子里，均匀地撒上桂花，给麦吉盛了一小碗。

吃着甜甜涩涩的桂花糯米藕，麦吉望着外面。风已经停了，蒙蒙的细雨罩着远处的山，不知道奶奶和山上的花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