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我的家乡在远离城镇的乡村，在我的脑海里，从我家通往镇政府的那条小路，不知走了多少回。只要村里人出门，这条小路是必经之路。无论是去县城还是去省城，也无论是去办事还是在省城工作，都要从镇上乘车才能去。因此，那条小路，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小路两旁的杨柳树，大约两米一棵，也不知是哪年哪月植下的，粗壮高大，春天一来，它就神气得不得了！繁密而细长的柳条从高处自然垂下，柳叶儿青绿，在柳条上交错地有秩序地排列着。微风过处，它们轻轻摇曳着身姿，尽力地把柳梢伸向行人，我们这些在镇上上学的小鬼，也不会轻饶它们，当柳条调皮地划过我们的脸颊，就会几个人一起吊在柳条上，直到它脱离开树干，我们几个也都滚落下来坐在地上，咯咯咯得笑起来。

小英手最巧，用柳条编制一顶帽子，像黑白电影里的解放军行军隐蔽时戴的那种。于是，我们几个最要好的小伙伴，每人一顶，经常一路纵队，由我喊着“一二一”，左手叉腰，右手有节奏地摆着手臂，也像解放军战士，可神气了！

几乎每一棵树都被我们小孩祸害过，不是把柳条拽下来，就是提前助跑跳起来用手够着了就索性揪下来一段，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样绝不影响它的成长。过一阵子，到了春夏之交，柳絮飘飞，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绝不亚于冬日里漫天飞舞的大雪，难怪课文里说雪的时候有“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句子，真的很有冬春梦幻雷同的感觉。

在镇西头的学校上学，每天几个来回，不知走了多少路，除了与柳树嬉戏，还有一年四季里，路两旁的庄稼。

家乡的土地平整开阔，土壤肥沃，典型的“八百里秦川”，种啥成啥。年后的小麦蕴积了一冬的力量，一旦春雨润泽来上三两天，那个疯长哟，每天都能看到它的个头向上窜！

陪伴小麦一起成长的还有野花、野菜和野草。每逢周末，小伙伴们提着笼拿着铲去挖野菜。荠荠菜、米蒿蒿、麦萍、鸡眼眼、狼尾巴、风车车、马齿苋、蒲公英等能叫上名字的都是我们最喜爱的菜肴。一个下午小伙伴们说笑着，讲着班里发生的趣味故事，唱着从城里上学回来新来的老师教的歌曲，挖满一篮子野菜，明天早上肯定能吃到妈做的菜疙瘩，想起来都要咽一下口水呢。啦啦啦，那个时候咋那么好（念四声）吃呢！

还有那么多不知名的野草闲花，真是“花如解语迎人笑，草不知名随意生”。白的、蓝的、粉的、紫的，杂色的，还有组合色的，反正又不能吃，挑几朵好看的别在发卡里，扭几扭脖子，让伙伴们看美不美。一个一戴上，个个都戴上了。你试想想看，四五个扎着小辫儿的小姑娘，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铲子，头上别着野花，在春天的田野里咯咯地笑着，没准儿哪一个的裤子上还打着补丁呢。那是怎样的画面呢？

每年六一前后，天一天热比一天，地里一片金黄的麦浪，满鼻子都是小麦的清香，“算黄算割”声声地长吟着，该收割麦子了。

有线广播里传来党中央的号召，全国支援三夏，我们小学生也停课在老师的带领下参加“捡拾麦穗，颗粒归仓”活动，在已经收割过的麦地里，老师把我们“一”字排开，每人间距约一尺，从地头开始捡拾遗落在地上的麦穗，大家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生怕遗落一个穗子，有时两个人同时看到一个麦穗，都会跑过去抢拾。捡完一片地，再被老师带去另一片地，把捡到的麦穗送到麦场去。直到中午大家都休息了，我们才解散。连续十天“夏农忙假”，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还有一个“秋农忙假”，大约在国庆节前后，抢收玉米、红薯、棉花、辣椒、黄豆、高粱等农作物和经济作物。在地里扳玉米就是小孩子干的活，用麻袋往出扛、用架子车往回拉等出力活都是大人们干的。最令人开心的是，在用架子车把包谷杆往回来的时候，为了装载实在，哥经常用大绳把包谷杆拴捆好，怕半路颠簸倒了，就让我趴在包谷杆上，两手抓紧绳子。他们一拉动架子车，哈哈，真爽！

这个时候是好吃的最多、院子里最美的季节。看吧，墙上挂着一串串红色的辣椒，窗台上摆着大小不等，形状怪异的南瓜，房檐上晾晒着黄灿灿的大豆和青绿发亮的绿豆，大树上密密地编排着玉米架……那时候，什么鲜包谷糁、蒸红薯、炒黄豆、自制辣酱夹馍馍，唉呀，啧啧，想起来都流口水。

晚上全家人围坐在灯下剥玉米棒子，第二天太阳一出就去晒粮食，紧接着就有新鲜包谷糁、玉米面吃了，大家伙儿也不会饿肚子了。

冬天里一大早去上学，衣兜里装几把炒苞谷豆或者炒黄豆，在课间，那将是极好的小吃，遇到关系好的小伙伴还要发几粒呢！

酷热的难耐的暑假里，村子后面的城壕（备战备慌为人民时期挖的）已是村里的森林了，那里树林阴翳，女孩子在里面钻出钻入，凉快地玩耍，男孩子则偷着进地道。地道阴凉潮湿，多年不用，大人们都说人进去容易窒息，很危险，因此警告小孩不要进去。三哥大我四岁，偷着进去后告诉我 ，地道里的秘密。里面有男女厕所，有较宽敞的地方供人们开会商议事情，曲里拐弯直通自留地中间的密道。我一直向往进地道看看，哪怕一次也行，可是直到现在城壕都被填了，我也没去过。世间最有趣的景观大概就是属于那些大胆探索的人。

后来长大了，考上学走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结婚后，生孩子了，很少再回去了。

再后来，兄弟姐妹也各自成家了。父母也都走了，家只剩下了房子了……父母在，兄弟姐妹是一家，父母走了，兄弟姐妹是亲戚了。

可是在梦里，我依旧走在回家的那条小路上。故乡一直都在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