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暑假的时候我做过一个关于“临终关怀”的社会实践,后来评上了十佳,有院系找我去做分享。今天突然有一个学妹找到我,说当时听了分享,今年打算去我听到的那个老人心灵呵护中心做义工,问我有没有什么功课要做。
我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两年多过去了,我对临终关怀这件事的看法也在变得模糊、清楚、再模糊。当时我说,我觉得他们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临终关怀,这件事需要制度环境和医学、心理学、甚至哲学的力量一起促成,而很多NGO只是像做普通养老院服务一样在做,许多志愿者的加入在我看来也更多是出于自己对死亡这件事的迷思和对某种宗教感的需要,所以他们的义工培训也给了我一种误入邪教现场的错觉——握手、祈祷、互相感受、彼此拥抱,十分沉浸的心灵沟通,哪怕只是在讲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现在看来这很明显是一个“西体中用”的臆想。作为一个东部发达地区高校哲学系的学生,我虽然不至于像某些同学一样,提到自由民主后现代就双眼放光变成新时代斗士,但是大概也属于最不了解自己国度的人群了。
按照雅思贝尔斯的讲法,人类文明从“轴心时代”开始,都喷发出了伟大的精神体系和导师。这其实就是走出整体伦理生活的开始。在《申辩篇》和《克里同篇》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苏格拉底被判死刑,罪行有二:一是蛊惑青年,二是侮辱神。雅典城邦时代是一个实体性的时代,在精神世界中是神的实体性,在世俗世界中是城邦实体性,教唆青年和谩神,就是把人从神的实体性、从城邦实体中唤醒和分离出来,本质上都是对“在一起”的实体世界的一种解构。因此,不管他自己意识到没有,苏格拉底是不得不死的,这有一种伟大的文明意义。中国的“道”与希腊的“逻格斯”同理。
可是人的本能需求和理性的指向往往并不同。在走出实体生活之后的世界里,拥抱和倾诉成为了具有伦理意义的行为,代表着回到实体,回到家园。这种在身体和精神上“在一起”的状态,被称作爱,多么邪教的一个字。其实不是,我觉得爱是宗教和邪教分殊的一个重要特点,邪教的心理基础是崇拜与自私,是唯一力量的延伸和膨胀,而三大宗教无一不是以伦理上的爱为出发点,这种爱表示回到实体,或者说不独立、不孤独。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许多临终关怀工作到了中国,本土化之后显得像“邪教”的原因。说的俗气一点,所谓临终关怀的最终目的,是让人“好死”。西方社会尊重人的自由、权利和主体性,临终关怀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也基本是一个医疗概念:不给晚期重病患者过多的治疗,减轻痛苦,陪他面对死亡。而当这个“好死”的概念通过非官方途径传到中国,会很自然地滋生出某种“宗教服务”,因为大部分中国人在生命的最后,最需要的只是“爱和陪伴”。本土的临终关怀NGO工作者的重点从来就不在“老人拥有决定如何死亡的权力”、“怎么保证死亡的尊严”这些事上,我们去的北京松堂医院,是中国最早的一家私人的临终关怀医院,院长聊起他送过的老人,说的是他陪临终老人聊家里庄稼收成的事,热泪盈眶。
所以学妹问我有什么功课要做,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要做。或许她也是为了自己的思考比为了这项事业本身要多,何况NGO还会给她做培训,她会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和一些陌生人拥抱、握手、闭上眼互相感觉心跳,希望学妹别被吓到。
然后我回了她: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NDE,呃…濒死体验。
这是我的…老课题了……第一次知道NDE这个概念,是初一的暑假看李书崇的《死亡简史》,那本书很不错,思考性和科学性兼备,最大的特点是它以一种“你看到这个书名还翻开那你应该无所畏惧了”的逻辑,把各种图片都放进了书里,可以说是很刺激。
临床上判定一个人是否死亡,是以脑死亡来界定的,包括呼吸暂停、无脑干反射等。但是有很少一部分人,他们在接近,甚至被临床判定为死亡之后,又死而复生了,于是拥有了濒死体验,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最有权力谈论死亡,甚至教人们如何去死的人。按照濒死体验者的事后描述,死亡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一种鲜明和真实的感觉,包括灵魂知觉、看见强烈的光和快速闪回现象。我觉得接触死亡真的是一件看缘分的事,且不说濒死体验不是想有就有,就算是真正意识到“将死”的存在,也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受,这不是你对着镜子说一百遍“我明天要死了”、“我以后会死的”就可以的,你很可能最后对着镜子说句“哦,所以呢”,然后继续打开微信朋友圈开始233366666……
把这些经历进行系统研究,并提出“濒死体验”概念的是美国学者雷蒙德·穆迪,很厉害的人,我每次念他的名字都觉得很有象征性,很像是“你MD墓地”,《纽约时报》还把他称为“濒死体验之父”……心疼一秒……
然而无论是临床上的死亡,还是奇特的濒死,都是关于死的知识,是巨大的死亡冰山的那一角而已。如果我们单纯地学习“死亡”,一门课大概就够讲,三联书店还出过一本加拿大人写的书,叫《活着有多久》,对死亡的科学,以及相关的哲学、历史话题都说得比较清楚,并且也可以说是图文并茂生动活泼。但这对于一个人的生命完全可以不带来任何改变,一个医生可以完全用技术理性的眼光看待生死,当然,临床上见多了而产生的麻木不算作我说的“改变”。学会“死”,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是一个终身的过程,没有人能提前毕业(这里不是“向死而生”!不是!!海德格尔不熬鸡汤!!!)。我们会因为死亡的映射,而看到生命成为完全不同的东西;因为生存需要,我们必须每日每夜地死去,否则人生只能卡死重播。
我曾经跟一些朋友说过,在压力很大,有抑郁或者社会恐惧的情况出现的时候,尽量还是不要去看关于NDE的东西,哪怕作者写的很诚实客观,哪怕所有的分析都是有医学、社会学、心理学和哲学依据可循的。
因为NDE是这样的:
“我感觉到一阵疼痛,但是接着所有痛苦都消失了。那天寒风刺骨,但我在黑暗里只觉得很温暖,从来没有过那么自在……”
以及这样的:
“我听到来自远方的铃铛声,宛如在风中荡漾。听起来像日本的风铃。我体验到了最美好的感觉……”
真怕朋友们一个玛丽苏就变成黑白照片了 ……
不写了,我去看看学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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