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巍峨连绵的山脉打着弯环绕四面，灰蓝的苍穹横跨在大山之上，纯粹的绿色在没有阳光的时刻变得如同深沉的墨，泛出不近人情的绿意来。天阴时，这些葱郁挺拔的大树，像顶顶硕大而宽的雨伞，阻挡狂风劲雨的侵袭；天晴时，不讨喜的小动物齐齐聚集在树下。农民根据“蚂蚁搬家，会下雨”这种耳熟能详的谚语推断天气或是其它。这是一个很原始的地方，车子根本没法开进来，因为山路过于崎岖，加上村民大多乔迁外地，修公路显得大费周章、劳民伤财，因而尚还在此地居住的人也被人有意无意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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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陡峭而狭窄，土地因为终日没有日光照耀而显得潮湿黏滑，一些刻意凿出的台阶掩盖在芃芃野草之间，还有细长柔韧的藤蔓没有目的地延伸着。赫然一道耀眼的光芒从瞳孔中闪过——一座真正简陋舒适的房子：熏蒸、阴暗、压抑。

低矮陈旧的木房，厚实粗糙的墙体泛出粘稠的灰色来，灯光昏暗，摆设简单杂乱，伴随着美妙的死寂。

屋里住着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他们的小伴侣们——一只猫、一条狗、几只鸡，还有一头猪。他们的故事平凡普通，每天轮番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上演。

清晨，鸡几声啼鸣后，老太太在一阵有节奏的摩挲声中迷迷糊糊地睁开干涩的眼皮，屋里光线紊乱，看不清陈设。她蹑手蹑脚地穿好衣裤，踉踉跄跄地下床，摸索着前行。老爷爷则四仰八叉地瘫睡在床上，呼吸声均匀地在这暗淡的空气中散播开。老太太轻轻关上门的那一刻，往往会回头看老爷爷一眼，紧接着嘴就泛起了嘀咕，“死老头，嫌饭菜不好吃，自己睡得跟猪似的，也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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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过后，老太太喂养家禽；老爷爷悠悠地出门，他无论天干还是下雨都会去看一下自己种的庄稼，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对土地有着无法言说的感情。逢赶集，老爷爷会徒步去另外一个相隔较远的村子，搭乘农车，去集市，用子女寄的钱换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顺带也给老伴带来一些小吃食，或者外面世界的一些见闻。

在家的老太太一刻都没有闲着，她时常拾掇屋前屋后的干枯枝。她老了，就像这些干瘪得掉渣的树，跌跌撞撞地步入到风烛残年，腿脚不利索，加上有哮喘，根本不能走太远。而光煮饭炒菜、喂家禽就消耗掉了她大半时间，累了，她就坐在木椅上，耷拉着脑袋，眯眼，寐一会儿。狗“汪汪”吠叫的时候，她正握紧扫帚，在不紧不慢地将飘落庭院的枯黄叶片扫成一堆，她看见老头，无声地微笑着又转过身去。夜晚的空气里飞舞着通体冰冷的妖精，嬉戏吵闹，散发出逼人的凉气。“死老头，每次都回来这么晚，死在外面算了……”她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老伴生性好动，到老了还是待不惯家里，他嗓子好，走哪就唱哪，最近政府老是举办歌唱比赛，自家老伴逢集便去，一场不落，回家这么晚，也不怕豺狼虎豹把他给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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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高高的横梁深红，砖瓦青灰。屋外夜色浓密，不见一物。老太太关好鸡，回屋摆好碗筷，盛上了饭。

“我回来这么晚，你也不担心我，我死了，你也就去城里享福喽。”老爷爷低头，扒着饭，冷不丁冒出一句。

“谁叫你每天都不早点死回来。”老奶奶没好气地朝他吼了一句。进城享福是过年必提的话题，但是这样说归说，老两口打心底却从没想过，更不用说付诸行动。他（她）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攒了钱，在城里买了房，孙子孙女、外孙女也都已经大了。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不考虑下呢？老奶奶说她听不懂普通话，看不来电视，进城后会很孤单，嚷嚷着说她老了要落叶归根。其实这都是借口，谁不想一家人其乐融融，享尽天伦之乐呢？老人动过这个念头，可是又是什么时候被自己无情地扼杀了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从孙女争着炒菜，说怕她幸苦；也可能是孙子悄悄地重洗碗碟，被她无意间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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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画着不规则的圆形，支离破碎地前进着，在不经意间偶尔停下，罅隙不易发觉。她想起了和老伴带大孙子、孙女们的往事。那时候，儿子和女儿都去了外地打拼，家里一穷二白，而小孩正当用钱的年纪。他和老伴为了让小孩跟上大部队，除了耕作自家的天地外，更是包揽了别家闲田；农暇时，马不停蹄找小工做，去远处修公路……“当年的孩子们哟！”老奶奶的感叹声里，带着惊喜，“现在的孩子哪……”老奶奶挂在门前老梨树上的目光深远而悠长。

梨花悄然落尽了，隐在绿叶的 梨子一个又一个，闻得见它们的淡淡清香，听得见它们的盈盈摇动。夜来了，星星在叶缝里闪烁，也许它们会结伴落下来，像梨花一样落满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