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我被女友从合租的小单间赶出来,流落街头。
被赶出来不是第一次了,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手里还捧着一个鱼缸,鱼缸里有一条红白相间的蝶尾鱼。
第一眼见到它的时候,我在水族馆前驻足了十分钟,我用那十分钟放空了自己,去冥想它那微张的鱼唇,裙衣般流动的红鳞,柔软的腹鳍,白里泛红的尾巴,美好而恰如其分。
我心想,多好的恋爱纪念日礼物,它缥缈,迷人,又毫无意义。
其实也不是完全无意义,它至少是那晚我流落街头的最直接原因。话说回来,在这个我杜撰的城市里,女友属猫,我属鱼。
猫的脾气阴晴不定,鱼则是砧板上的咸鱼。
在公寓门前徘徊了十分钟后,我带我的鱼去看了最新上映的电影。电影讲了一个少女在环游世界的途中遭遇海难,孤身流落荒岛后,靠自身毅力存活下来的故事。
它好看的地方在于,现实中靠毅力做不到的事情,靠特效都可以做到。
披荆斩棘过后,有一个片段,讲了少女有一段时间非常孤独的时期,于是有一天晚上,她抓到一条鱼,把它放到缸里养了起来。
这天夜里,鱼突然像佛祖转世一般,发着光,漂浮了起来,它慢悠悠地穿过少女的山洞,穿过丛林,穿过沼泽地的雾气,来到了海面上空。
少女惊醒,发现这原来只是一个梦,而后,她内心的惶然突然得到了舒张,仿佛黑暗里确实冥冥中有发光之物向她发出指引,第二天,她把抓到手的鱼又放回了海里。
可以说是非常地扯淡了。
庆幸的是,这部电影还是给了我一个启迪,等到影片结束,人潮散尽后,影院里回荡着海浪的声音,我假装没看到鱼缸,也忘记了鱼缸里的鱼,默默地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我走的时候金鱼是怎么想,它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抛弃了吗?
那是十月份的深圳街头,我站在电影院门口,晚风拂过我的小腿,就像万千少女挽留的手臂。
——它当然不会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了,也根本不会记得,这样等它上天堂的时候,也就没法给造物主提供我领养不当的证词。
有那么0.01秒钟,我竟为我不那么正义的幽默感感到沾沾自喜,甚至发出了愚蠢的嘲笑声。
紧接着,在良心的谴责下我又返身走了回去。
电影的片尾曲还在播放,我跟工作人员解释自己是来找一条金鱼,并在对方惊讶的眼神里径直走到原先的座位上,却发现我的鱼不见了。
我的鱼不见了,这对我而言有两种解释,一是它像电影里那般得到了普照与升华,另一种就是它被人拿走了。
无论出于哪种解释,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宿命感,在海浪声的映衬中颇有不舍,转眼一个工作人员找到了我。
他说,你好,这是不是你的yú?
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一件好的替代品,能够让我今晚安然回到那间空间狭小但却无比温暖的出租屋里。
然而我却坐在街头,手里抱着一缸鱼。
广场的某个方向里兀自播放着某个排行榜的情歌,不远处万家灯火渐次明灭,当中没有一盏为我而亮。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来自火星哥的铃声劈开了忧伤的气氛,我希望那是我的女友,她或许会骂我几句,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无聊了,早点回来吧。
届时我将高兴得像第一只学会钻木取火的猴子。
然而话筒里那女孩却对我说:先生需要买房吗我这里有一套80平首付只需要40万。
我想了想,说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工作不容易,什么时候都别忘了照顾好自己,我感到对方停顿了0.01秒,在那之后她默默挂断了电话。
那一晚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曾经只差0.01秒,虽然这并不能解决我住房难的问题。
到这里我想讲讲我的鱼,它看起来不像其他的任何什么鱼,它也不像我无家可归,甚至在缸里游来游去,我判断它是快乐的鱼。
从另一个层面上讲,它可以立于鱼缸之中,却仍是无限空间之王。我为在这一晚拥有这样一尾好鱼感到喜不自禁。
而几乎是在不自禁的同一瞬间,我一个手抖,鱼缸,它的无限空间,就这样啪地一声破碎,倒地不起。
我叹息。
那晚十二点,我悄摸摸回到公寓,发现女友已经睡下了。
编排了几次的解释物语又统统作废。
把带回来的丑得要死的玻尿酸娃娃虔诚地放在床头,那是商城里一个小女孩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听说能带给我好运。
作为交换,我送给她一尾红白相间的蝶尾鱼,用塑料袋兜着,她高兴得游来游去。
亲爱的,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但祝你快乐。
我关了灯,轻声呢喃着,女友似是迷糊地说着呓语,手心轻轻地靠在我身上。
我望向窗外,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发光,漂浮。
恰似我的顽固它的岛屿,我们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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