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这一天，我出了布达拉宫，围绕着八角街不停地走。曙色已经升起来了。真的，这甜蜜的日子，这美好的日子。一切的曙光都绕着街道走。八角街上，来走的喇嘛，已经带上了帽子。这些风雨之中捶打着的帽子，这些泥泞的尘土，这些发黄的牙齿，这些沦落在尘土里的孩子。真的，我是转世灵童，我是扑打在地上的黄金，我是粘附在土地上下的平淡的不已的孩子。我转世了。我铺砖在了布达拉宫。我生息繁衍的地方，在一个贫苦的人家。我于火焰的莲花之下生息。我生于平坦的床铺。我生于古老的产床。我于一个滴落雨水的黄昏生出来，并且，来看到这个黄昏一般的世界。这时候的拉萨，满是彩霞。一日日的朝霞和晚霞，落满我的世界。而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拉萨，那是多么的美啊！
马原：我是马原。我就是那一个用汉语写小说的马原。我于一九八三抵达西藏。之后，我就待在西藏。我看过的雪山，我看过的河流，我抵达过的神圣，我铺满的黄金。真的，马原的方向，便是雪域的方向。我所似的地方，便是八角街延伸开去的地方。
僧侣们：我们穿着袈裟。一日日的祈祷。一夜夜的歌唱。转着经筒。铺在地上。看过的河水，哗哗的河水，逆转在扎不伦寺的河水。如同我的抵达一样。完美的抵达。我们，和尚所抵达的地方，一般的寺庙，面粉上的寺庙，河谷上的寺庙。一间间的房屋，变成金黄的颜色，叫喊了自己的名字，我们便是佛陀的孩子。这时候，我们记录了自己的模样。
仓央嘉措：在我成为班禅之后，在我坐上我的忏悔的床之后，在我抵达布达拉宫之后，我的名字，辨识了自己的模样，辨识了自己的方位，我坐满的一样玩的地方，告诉自己，我的世界开始弥漫。而当日，我的生活从那样的地方开始变化。我的日子，哭喊着，发出属于西藏的呐喊。西藏很孤独。真的，西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都靠着雪域高原上的一块烂石头。我们坐在石头上，孤独地呼喊。一日日的扩散，一日日的孤单，蓝水已经上来了，我们的生活啊，距离班禅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扩大的地方，血泪的地方，已经枯寂了。
马原：写小说的我。马原。我种下自己的根。我埋入了自己的骨血。
僧侣们：我们打出自己的旗帜。我们埋下自己的血泪。一日日，我们披上了黄金，完美的黄金，完美的房子，完美的布达拉宫。我们一直埋入的骨血，流淌着耳朵。
仓央嘉措：最美的日子。这是整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日子。高远上神圣的日子。
马原：真的，最美好的日子。一日日等待的日子。来到高原之后，我们的马匹喝足了雨水，我们的马匹上了高原美好的荒野，真的，等候的日子，已经开始了。我们喝下自己的血。我们铺砖着。河谷上，摇曳着的哈达，铺满的彩霞，已经曙光。而我抵达西藏之后，我的骨血，已经枯寂了。带着骨血的我，带着黄金的我，带着朝霞的我，带着晚霞的我，已经上了马匹，已经地大呜呜了。呜呜的哭喊声，扩大了自己的影子。在整座高原上，在巨大的石头上，孤独的石头，至今还在生长的石头，语言散尽的石头，青紫色的石头，无比巨大的铺着断落的石头，一块块紫色的方圆之外的石头，一块块烂了的石头，告诉我它的名字，铸成我的拉萨河女神，铸成我的西藏的循环。并且，在抵达的高原上，专门看到的葬曲，告诉我她的母亲。只有她的母亲，至今还铺在地上，散去的马匹，奔驰着，在草原上悲愤地跑。
僧侣们：穿上袈裟吧。穿上袍秀的衣裳吧。我们的日子，念经的日子。一日日，我们进入西藏。一夜夜，门外的雪，门外的布达拉宫，门外的八角街，已经盖满白雪。真的，如意的雪。黄金的雪。高低不一的雪。从门外的地方，升起来，生涩的雪，已经盖满了门。
仓央嘉措：日子还好。日子还算挺过去了。我们居住在高原上的日子。当成罪人来过。当成蓝短的日子来过。铺满的霞光，落满的拉萨河，河流上的日子，女神的日子。可是，我们自己呢？我们走出布达拉宫，此时，拉萨的星空繁星满天。此时，我们靠着高原的石头而期待而祈祷。至今，我们的日子还是过的。过的声色不已。过得的日子，一天天，生出七怪八区，生出头骨上的繁花。入夜，繁华的拉萨，至今还睡在我们的心头上。而只会哭喊的我，坐在床上，靠着夜晚我的星光，古老的星辰。多少的星辰，轮换着的头顶上的星空，如同神灵踩踏着的星空，如同佛踩踏过的大地。我们的头领，至今还在大地上奔跑。
马原：大概是这样了。因为繁华已经旧死。西藏，这块石头，轮换的夜，已经枯干了。
僧侣们：我们念经吧。躲在布达拉宫的一角，躲在拉萨的一角，躲在西藏的一角。孤独地唱着我们自己的歌谣。喇嘛。袈裟上的边缘。抵达的八角街。唱不完的格萨尔。绝句不了的格萨尔。日夜的格萨尔。哭哭不尽的格萨尔。我们使出一生活力的格萨尔。
仓央嘉措：拉萨，跳大舞的我，唱经文的我，卷铺盖的我。都是我。都属于我。一切的苦厄都是我。一切的繁华之后的苍凉都是我。一切的苦难是我。一切的灯盏，点亮了，在拉萨的日夜里，在拉萨的八角街上，过去了，悲唱的我，结束的我，摇床的我，经筒外的我，雪雨之上的我，孤儿的我，歌唱不已的我。一切，都是我啊！
马原：莫非西藏已经失去记忆？我啊，断落在拉萨河女神。拉萨的此夜，无比巨大。莫非属于马原的拉萨已经变成往事？莫非河流已经枯竭？大概不了的石头，一块躲避在边陲的石头，一块院子里的石头，莫非从此就沦落成一块苍老的玉石，风干在古老的拉萨？
僧侣们：念不完的经啊！夜正漫长。拉萨的记忆也正漫长。这一刻，我们铺上的袈裟，躲避在高原星空的这一方，我们抬头仰望。一瞬间，飞鸟刺空而去。拉萨河，依旧流淌不息。而你不会是这样一个的拉萨河女神，女神啊，莫非记忆真的已经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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