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夜太冷,灯太热,朔风总吓人。包工头张城觉着一栋楼的灯光都在他脸上乱画,“都和我作对。”他一眼就看见明晃晃的家灯,此刻他宁愿那间屋子处于黑暗中。
张城进门瞧到媳妇儿正在客厅看电视,女儿早已睡觉。他无话可说,饭冷了,自己热热就好。张城知道自己媳妇刘悦心情很不好,可是谁心情好?饭才扒了两口,刘悦不悦的声音响起:“钱,你要回来没有?”张城埋头苦吃,一声不吭。
“说话啊!要回钱没有?”
“没有。”
“没有?”刘悦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这两天就给吗?”张城回答:“斌斌突然说要对账。”
对账?刘悦不傻,她知道这是骗人的。不想给钱就直说啊。
“斌斌在拖!他根本不想给你钱!你怎么这么笨!这都对几次账了?”
女人心里说一个男人笨,八成娇羞欲滴。女人嘴上说一个男人笨,八成怒目相向。张城这次出奇没有忍气吞声:
“你看我过年能不能要回来钱!”
“你能要回个屁!”
二人嗓音伴随着女儿哭声不断增大。
……
女人咄咄逼人,男人信誓旦旦。
翌日,张城天未大亮就出门要债。隆冬的风把他吹进车里,还把车门狠狠一摔。点一只烟,张城都暖和得不行。路灯昏黄,街道晦暗,软弱无力的太阳照不亮晒不热人儿。张城都不敢相信几年间这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驱车路过一栋百货大楼,他清楚记得这里之前是一片农田。现在?哪里还有田啊!楼盖得越来越高,路修得越来越宽,可是人心的洞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这两年间,张城看着起楼铺路,更看着许许多多的人一夜“暴富”。拆迁,谁不想分杯羹,喝口汤也行啊!张城一个包工头,算是跟上这股风。他入行多年,没想到这次老鹰被麻雀啄了眼。过年了,钱没有,那不是要人命吗?
“这次怎么遇上这种烂人!”
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张城推开办公室门,走进去。斌斌满脸堆笑,示意张城坐下,开口道:“你我也合作了几年,这几年打点钱可都是我垫的。”
“之前说好了,这钱我也会出。你放心!现在是算工程款!”
“账呢?”
张城把账目拍在桌上,“啪”。斌斌胡乱翻看几页,说:“这账不行!而且价钱太贵!”
“都是按国家规定定价,你说贵就贵?”张城吼道,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混蛋。
“别急!别急!我把小马叫过来看看。”斌斌手心冒了点汗,可能是屋内暖气太旺。
张城料到斌斌会叫那个蠢货技术员。账清清楚楚,看几遍无所谓。钱少一分不行,多一分不要。
张斌一手搂起小马的衣领,一手砸在桌子上。
“瞎了你的狗眼!滚!”张城顺手一甩。斌斌急忙说:“别生气!别生气!老张,这钱我肯定给你!”……
有些人你和他好好说话,他就不说人话,你不和他好好说话,他反而像个人。
大吵一通有什么用?张城依旧被斌斌打发走了。
“钱,我会拿到的。”这更像是自我安慰。张城手机疯响,屏幕有两字:老婆。
“张城,要债的都到家里了!……”
张城风风火火赶回家中。要债的三人都是他手下工人,也算和和气气。
“你们想要钱?找斌斌要去!欠钱的是他,你们找他去!”……叽叽喳喳,鸡飞狗跳。
三人总算走了。焦头烂额的张城被一句话激出怒火。
张城!你个没用的东西!
刘悦扯着嗓子骂。十岁的女儿哭哭啼啼。老婆骂声,女儿哭声,声声入耳,张城爆发了:“你能干什么!除了骂骂人,你还能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天天洗衣做饭,接送孩子!伺候你!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每天在外面逛,天黑才回家。你做了什么?钱要不回来不说,还天天用我的钱!你有什么用?”
张城是个男人,咬死牙关。刘悦又骂道:“看看别人家的男人,在外挣钱,在家干活。你呢?你干什么了?没用的东西!”
“我干什么了?钱少你没有?天天骂骂这个,骂骂那个,你有什么用?没有我张城,你会有今天?”
女儿哭得更凶更撕心裂肺。
“行了!张城,钱我来要!我去斌斌家又哭又闹,我看他给不给!”
“不用你!我去卸他条腿!行了吧?”
“就你那胆子?”
……
每个人都觉着自己贡献最大别人贡献最小的时候,就是分崩离析的时候。很多人都明白,可是多少明白人都走着这条路。
是啊!数我劳苦功高!
吵一宿,哭一宿。
冬日早阳太过无力,张城感受不到温暖。家是干热的,使人口干舌燥,怒火中烧。烧尽后的余灰,最是凄凉。
还有三天过年。
要钱,要钱,要钱。每一天都在要钱。甚至刘悦去斌斌家哭闹一番,也没有要回一分钱,只得到一堆冠冕堂皇的承诺。刘悦更知晓了她丈夫的工程队在浇灌一处天台时犯下难以补救的错误,致使大量水泥被损毁。张城从来没有讲过这些事情。她不想再吵,可是她气啊。气难消,人多对亲近的人宣泄怒火,总以为谁都不会离开。夜里,三言两语很快发展成唇枪舌战。
年前一天。
张城再也打不通斌斌电话。待到大年初三,斌斌接通电话。“老张啊!我在海南过得年,等我回去在和你谈这些事情。钱不会少你的!回去肯定给!”
半年多来,张城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刘悦吵架。“张城你就是个傻子!知道斌斌为什么去海南?躲债!还回来给你钱,做梦吧你!钱到手,谁还会往外掏?”刘悦嘴巴张圆,指着张城破口大骂:“傻子!你知不知道斌斌去年到澳门赌钱?他有钱都去赌了!”女人都是天生的我侦探,不是吗?何况是愤怒的女人,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住她们。
男人大多嘴笨,张城还是那句:
他敢不给!
“不敢?”刘悦语调道不尽的嘲讽。
刘悦再一次提出去斌斌家大哭大闹来迫使他换钱。“你懂个屁!斌斌只怕这种!你个没有的东西,别拦我!”
张城怒目圆睁到:“我没用?你有!你除了能骂人还会干什么?除了帮倒忙还会干什么?”……
“你们都是废物”不正是“我功劳最大的”另一种说辞?无非后者比前者好听一点,仅仅一点。
“比你只会吼老婆强!滚!”刘悦抱着女儿痛哭流涕,张城砸门而出。“嘭!”
十天后,张城与斌斌见面,不欢而散。
我真想卸掉斌斌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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