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
我日夜思念的阿易,我从未怨过你,并深知你的苦衷与无奈,只怪我此生生得太迟,错过了你的一生。你属于三界九洲,属于无妄海,属于菩提岛,不可能再属于某一个人,你的一生早已不是你自己能抉择的。我们都是被命运裹挟之人,此生未能相守,实为终身之憾!但此生能够相遇相知,亦是终身之幸!
1.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一眼望不到边的林子里除了飞鸟在树叶间穿梭发出的嬉闹声,便只有马蹄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远山此起彼伏,一直延伸到铺着软绵绵的橘色的薄云的天边,仿佛没有尽头。
那马通体白色,四肢修长而健壮,长鬃飘飘,一双眼睛囧囧有神,非常有灵性,身上没有挂铃铛,却叮铃作响,节奏轻盈如同一支曲子。
马背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袭玄青色暗纹锦衣,腰间系着一块质地通透、纹路清晰的木兰纹玉佩,就连穗子上配的流苏都是上乘的丝线,足见价值不菲。他一手枕着脑袋,一手轻摇折扇,嘴里哼着小曲儿,好不自在。
她躲在叶子下面,偷偷地往下看,忍不住惋惜,今夜这里又要多一个孤魂野鬼了,这几天她眼看着好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死在妖魔手中。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天黑以后那妖魔就会出现,她又急又怕,咬紧牙关,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她惊叫一声,身体失重,从树叶下直愣愣地落在了马蹄旁边,她感受到大自然结结实实地拥抱,只觉得身体好像被摔成了三四半,整个胸腔快要炸裂了一般,她难受得干咳了几声,反而吸了一肚子泥土和渣滓。
脑袋昏沉沉的,还没等她睁开眼,便被一只手拎了起来。
“我当是何方妖孽在此兴风作浪,原来是只臭虫。”
她被这神仙般悦耳的声音融化了,慢慢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他鼻梁坚挺如山,面庞清秀如玉,眼睛深邃如潭,薄唇恬淡如水,他眉头微蹙,嘴角微微上扬,举止风流俊逸,是个难得一见的神仙人物。
她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本以为自己落入了妖魔手中,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没成想这个人,他看起来那么亲切,一点儿也不坏。
前几天听说这一代有妖孽设障害人性命,他便赶来为民除害,一进这个林子,就被这小东西跟踪,他确实也看不出她的真身,一时错愕。
寻常妖物看到他的玉配,即便不魂飞魄散,也会散尽修为、打回原形,可她却没有任何感觉。
那玉不是普通的玉,是当年昆仑镜出世遗留的一块玉石,在昆仑山吸取天地精华亿万年后,被西王母捡去,在瑶池浸泡打磨之后,得出的仅此一块玉佩。
“你应该不是妖怪吧?”她望着他,怯怯地问道。
“和我相比,你应该才是妖怪吧。”他觉得好笑,眼前这只绿色的臭虫,居然怀疑我是妖怪,简直太过分了!
说得很有道理,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之前为了逃过那妖魔的追击,不得不附身在一只臭虫体内,这几天损耗灵力太多,她暂时无法恢复真身。眼看林子里开始起雾了,定是那妖怪要来了。
“你不是妖怪的话,就赶紧逃吧,再晚就没命了。我先去躲起来……”她使劲扑棱翅膀,却怎么也飞不动。
“我觉得这里比较适合你。”说着将她扔进马马鞍旁的一只琉璃盏中,原来马身上发出的叮铃声是它和马鞍碰撞发出来的。
完了完了,这个人是疯了,他不仅不逃,还不紧不慢地往林子深处走。
烟雾越来越浓,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在琉璃盏内瑟瑟发抖,害怕极了。
“老白,看来今晚有的忙了。”他拍了拍马的脖子,看着眼前一团黑雾饶有趣味的笑道。
他不仅不慢的取下腰间的玉佩,随口念了几个咒语,林子里瞬间金光万丈,一团团黑色的妖气像水蒸气一样消失了。最大的那一团也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一堆颅骨。
他将颅骨埋了起来,用符咒消除它的怨念,让它可以早日往生。这林子里必定是怨死过很多人,怨念积聚在一起,最易被操控,害人性命。
单凭这些孤魂野鬼是聚不起来的,想必这背后一定有玄机。
魔障一除,林子里一下子就明亮起来了,原来天还没有黑,此刻晚霞照在天边,遍野都是七彩锦云,为山峦披上美丽的外衣。
他打开琉璃盏,将她放了出来。
“现在魔障已除,你走吧。”
原来他把自己关起来,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心里一暖,觉得他真是个大好人。
她欢天喜地的谢过他之后,张开翅膀消失在了晚霞中。她一边扑棱翅膀往山顶飞去,一边和飞鸟打招呼,仿佛真的活成了一只臭虫。
三日前,她听说这座山上有一只九重天上掉下来的金杯,可以帮助修行,她兴致勃勃的来,刚进林子就被妖魔追击。这几天她一边辛苦躲藏,一边偷偷寻找金杯的下落,奈何她修为太浅,还没有什么线索。
2.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没想到她竟然是只精灵,难怪看不出她的真身。
精灵没有真身,由精气和灵识幻化而成,世间能化为精灵的,非常少见,需超凡的天赋,至纯至性的品性。且精灵一般活不过五百年,她的修为已将近一千年,而且还能幻化人形,这令他很意外。
她的身体修长柔软、凹凸有致,她眉似青黛,唇似香瓣,腮如春雪,目如秋月,算得上是个不俗的美人儿。
她闻到一股甜甜的气息,浪漫而神秘的味道,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华服锦衣的郎君抱着她。她逐渐从梦境里抽离出来,一点点清醒过来,待她睁开眼睛看清自己所在之地,恍恍而不知所以然,现实与梦境,到底哪个是哪个?
因为眼前也有一个华服锦衣的郎君,正在搭着她的脉搏,她猛地缩回手,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是哪儿呀?”
“安全的地方。”
“是你救了我?”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觉得很熟悉,很亲切,他应该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这重要吗?来,把这个吃了。”他拿出一只青玉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
看她犹豫,又说“这可是昆仑山的仙丹……”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一把抢过去吞进肚中,她开心的说:“这么说,你真的是神仙,谢谢你救了我。”
当日他嗅到了她身上的灵力,想那妖怪也能嗅到,于是故意放她离开作为诱饵,引那妖怪出手。此刻,被她感动的样子所触动,心里非常愧疚。
当日追踪她的气息找到她时,她已经被蛇妖吞食了一半的灵力,这颗仙丹能帮助她恢复修为,也算是弥补他心里的愧疚。
那片树林中的魔障是蛇妖操控怨念深重的孤魂野鬼所设,专用来抓捕过往行人吸食精血。九重天上掉下的那只金杯,刚好落在山顶的洞中,一只黑蛇日日舔食金杯中积聚的露水,逐渐增大了修为,成妖之后,利用金杯的力量操控鬼怪,作恶害人。
吞下那枚红色药丸之后,她感到体内气血涌动,丹田处一股清灵纯净的力量向四肢蔓延,虚弱的四肢也有了力气。
她的灵识逐渐恢复,空空的脑袋浮现了一些画面,她看见自己正被那蛇妖吞噬,一道光将蛇妖击退,是他出现了,他真的好厉害,没有几招就将它打回了原形。
等等,她还看见了什么?那个圆的,金色的,他从地上捡起来又藏在袖中的是什么?是金杯呀,那就是传说中的金杯。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金杯本来就是九重天的东西,现在在他身上,自己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他看见她的神色逐渐暗淡,如明月般清澈的眼眸突然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溢出了浓浓的忧愁,他诧异了。
不过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没有金杯,她也能想到其他办法,只要不放弃,一定会有办法的。
“谢谢你救了我,再见!”她起身告别,她必须启程了,她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快来不及了。
“这个送给你,你修行不易,留着护身吧。”他将金杯递到她手上。
什么?他竟然要把金杯送给我?这可是九重天的神物呀,虽然她确实非常需要这只金杯,可她只想要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平白受之实在有愧。她斗不过那蛇妖,她也认命了,可他竟然要拱手相送。
“这太贵重了,我不敢要。”
“这东西我拿着也没有用处,你若不要,那我便毁了它,免得落入妖魔手中为祸人间。”
说着便要作法,她赶紧拦了下来。
这人也太较真了,我总得客气一下吧,你就不会硬塞给我吗?这么好的神物,说毁就毁,真是暴殄天物。
“别别别,其实,我去那林子里就是为了找金杯。”
“你找金杯做什么?”
“……”她低着头,不说话了。
“你要是不说,这金杯,我可要毁了。 ”
“我……我要去无妄海,可那海中有亿万年前的凶兽,没有神物护持,根本渡不了海。不过,等我从无妄海回来,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都说了是送给你的,不用还了。不过……”他突然皱起了眉头,目光在她脸上搜寻,想寻找一些线索来解答心中的疑惑。
她被他钉子一样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脸颊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烫,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你去无妄海做什么?”许久,他皱着眉头缓缓地吐出这一句。
他突然对眼前这个小精灵产生了好奇,看得出来她心里藏着许多秘密,可她并不擅长掩饰自己。她身上流露着至纯至性的气息,他不由得开始想,她会不会就是自己需要的人。
他突然笑了,让她错愕不已。
她不明白他为何发笑,他随口说了一个她并不相信的理由,她看不透他,他在她心里像一个温柔的谜团。
3.
一大片此起彼伏的船只铺在灰蒙蒙的海面上,远看像一大堆堆积的枯叶,被一块灰色的麻布包裹着,根本分出何处是海,何处是天。
虽是正午,码头上却没有一个人,这样的天气,自然是没有船敢出海的。可她仍痴痴地望着远处灰色地带,路过的渔民发现,她昨天就已经在这里了,听说她要出海,纷纷摇头。
她只穿了一条藕粉色薄裙,被海风吹得久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胳膊,将头靠在膝盖上,希望以此给自己一些慰藉。远处的海面非常寂静,连一只海鸟都没有,只有船身和海水互相迁就发出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涤荡着她的心绪。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十分凌乱,她的脸也如枯叶一般,毫无生气。
“怎么啦?看起来不太开心呀?”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一看,依然是那张熟悉的脸,他还是那件玄青色锦衣,脸上洋溢着欣喜若狂的笑容。
她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像枯萎的花朵突然吮吸到瑶池的圣水一般,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温暖,淡漠的脸逐渐舒展出灿烂的笑容。
她正欲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再次浮现一抹阴云。
“我根本不知道无妄海的在哪里,而且,这几天没有船肯出海。”她低着头,手指不停的揉搓着腰间的丝带。
“我带你出海,走。”
“可是……”
“嗯?”他心下了然,故意装作不知,仍然笑着看着她。
“可是,金杯被抢走了。”她鼓起勇气说了实话。
他不紧不慢地抬了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下,金杯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原来,自上次分别以后,他就一直跟着她,看见她的金杯被一只云雀抢走,他便收了那云雀,拿回了金杯。
“我的东西,不是随便什么小妖小怪都能抢的。”
“我连小妖小怪都打不过,是不是很没用啊?”
“傻。 ”说着将金杯抛在她怀里,再一挥衣袖,那白马便从天而降,划作一只白色的大船,悬在空中。
她一边感动金杯失而复得,一边对他的神通广大崇拜不已。在跟随他上了船之后,船在空中漂浮了一会儿,才逐渐落在浩瀚无垠的蓝色海面上。
“奇怪,明明海天之间都是灰色的,怎么突然变天了呢?”
“你不开心,自然看见的都是灰色。”
“可是渔民们都说……”她突然明白眼前的景象是他幻化的。
船一直向大海深处行驶,一路上也没有风浪,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湛蓝的天空,洁白轻盈的云朵,有时候还能看见彩虹。她听见海浪打着节拍哼唱着歌儿,她看见海鸟舒展翅膀自在的飞翔,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不知道船要驶向何处,她不再焦急地询问他无妄海到底在何处,我们是不是要去无妄海,只是每天听他说话。他很喜欢说自己收妖打怪的故事,说人间几千年的变化,她听得很入迷。
她听了很多他的故事,却不愿讲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一定要去无妄海呢?”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底藏着一些令人费解的情绪,那是她永远也不会懂的。
“如果不能找到无妄海,我怕是会活不成呢。”她转身看着浩瀚的大海,只觉得自己渺小而卑微,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被拍打着船身的海浪所淹没。
有一天醒来,船已经不在海上了,而是停泊在一处海湾里,阳光随着涌动的海浪从地平线上蔓延开来,将整个海湾都拥在怀里。
她感动眉心有一些刺痛,脑袋昏昏沉沉的,像宿醉之后的病症一般难受。唯一的区别是,宿醉后的身体是拥挤的,而她的心空了一块似的。
她在船头站了半晌,海风又咸又涩,发丝在肩头挣扎着飞舞着,妄图挣脱束缚向长空而去。
要不是金杯还在身上,她真的会认为自己是梦游了。
这个人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要走也不说一声。说好的带我找无妄海的入口,却把我扔在这个地方。
这是一块陌生的陆地,这是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这里的土壤是红色的,石头是黑色的。
矗立在海边的高大的岩石挺起胸膛,傲慢的将凶猛地海浪挡在脚下,不屑地望着远方。海浪又气又急,发起了更加疯狂地攻势,两方宿敌般日夜不休的缠斗了几万年,却从未分出过胜负。
她站在石头上,望着落日熔金的海面,海水浩浩汤汤,无穷无尽。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菩提岛?想到这里她开始控制不住的兴奋起来了。
4.
她独自在岛上溜达了一整天,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因为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同一张脸。
她为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感到意外,她为自己这种情绪感到害怕,于是,她决定乘船离开这里。
可是她无法移动这搜船,她差点忘了,这搜船只有他能驾驭。
入夜以后,她躺在船舱里,耳边循环着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像一只单调沉闷的曲子。
船舱让她闷得呼吸不过来,她索性躺在船板上,望着满天的星星发呆。月亮像一个被咬了三分之一的烧饼,月光将黑夜撕开了一道口子,在黑色的夜幕上着了一层青色的颜料,还能看见云层漂浮的痕迹。
像极了小时候看过的夜空,她最喜欢躺在屋前院子里的石头上望着夜空,月亮特别圆,月光格外美丽。那是…呃…她记不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对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唯独忘不了明亮的圆月和星星,那是九重天上的东西,更是她的梦想。
不知为何,过去几百年的经历,一幕幕在心头浮现,悲痛、欢喜、孤独、恐惧也跟随那些画面反复涌现,她被这些复杂情绪所挟持,眼泪顺着耳后淌到船板上,濡湿的衣服令她发凉。
后来,她终于哭累了,疲倦地睡去。
第二天,她正纳闷自己怎么会从床上醒来,走出船舱就看见他倚在栏杆上,正笑着看着她,那神色,竟像从未消失过一样。
她突然恍惚了,不知到底此刻是梦,亦或昨日是梦?
“睡得好吗?”
她心想,这不是明知顾问吗?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应该陪着你的。”
“没关系呀,我只是喜欢觉得躺在船板上看星星而已。”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海风呼呼地在耳边回荡,她一边整理纷乱的发丝,一边在她旁边坐下。他依然眉头微蹙,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将死之人。
“我挺害怕回来会看不见你,谢谢你还在。”
她心想,我倒是想走,这船也不听我的呀。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淡然的笑意,只看他还有什么后话。
他从她的神情中断定她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抹掉了她的一部分记忆,那是他最后一次问她为什么要去无妄海之后。
他带她去了无妄海,在莫虚之镜中查看了她的灵识和命数,得知了她去无妄海的目的。
她一进入无妄海,海底的凶兽就变得无比暴躁不安,菩提岛上的菩提圣果也有复苏的迹象,这正说明,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可菩提老祖曾经说过,这个人必须心甘情愿,否则,不仅无法封印凶兽,解无妄海之危。还会令无妄海彻底倾覆,凶兽一出,必定三界大乱。
所以,他抹掉了她那部分记忆,将她放到这座小岛上,自己则返回无妄海,以防凶兽在此时挣脱束缚而出。
此刻,他也没有把握能说服她献身于无妄海,甚至有些于心不忍。他什么也没说,而是驱船驶向浩瀚的大海,他置身于无边的蓝色海洋中,只觉内心深处两种声音在互相撕扯,折磨着他。
回到陆地之后,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她每天都能听他说话,看他斩妖除魔,渐渐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感到非常开心,甚至忘了自己来人间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他偶尔有事离开几天,必定会通过云镜与她联系,每天小元还没来得及给他传讯,就收到了他的讯息,无非是天气如何,心情如何,他又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描述,她觉得自己仿佛参与了他的每一天,好像两个人从未分离一样。
她感受到了被爱、被看重的感觉,她灵魂深处所缺失的一切都被他弥补了。她突然觉得,如果能一直和他在一起,成不成仙也不重要了,她渐渐忘记了寻找无妄海入口这件事,一心等着他早点回来。
第一天:小元,我已经醒了,你呢?
第二天:小元,今日捉了只琵琶精,回来就送你做乐器。
第三天:小元,今天天宫的天气很不错!不知道人间是否有暖阳?
第十天:元元,我重新修习了一遍经书,感觉又比昨天更好了,回头练给你看看?
第二十天:元儿,今日心情不佳,本想找个人喝一杯,想想还是找片云躺躺,一个人吹吹风也不错。
他们的交流,从生活琐事到灵魂深处蔓延。他的声音也在她心里扎下了根,发出了芽。
5.
再见到他的那天,是一个星空璀璨的夜晚,夜空很美,可她却不曾留意,只顾着看他。
他们坐在房顶上,晚风习习,有些许凉意侵扰着她,不过她毫不在意。
“元儿,此生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在莫虚之镜中看到她想要菩提圣果,却不知道她为何要菩提圣果。
要是在两个月前,她必定会说想要成仙,可是此刻,她真正想要的是和他在一起,不会分开的那种,可以睡在一起的那种。不过她说不出口,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羞耻。
她只是一个小精灵,他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两个人的差距太大了。但是如果她能得到菩提圣果,渡劫成仙的话,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在一起了。就在此刻,她对菩提圣果的求索变成了渴求,她无比迫切的想要得到圣果。
“我想,此生永远像现在这样。”
“我也是。”
“啊?”她愣住了,难道他和我想法一样?这也太害羞了吧。若不是黑夜替她蒙了一层面罩,他一定会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对呀,元儿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舒服,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普通人,和码头那些渔夫一样的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谢谢你,元儿”
不知何时起,他亲昵的唤她元儿,她也给了他这个特权,默认了这个称呼。
她心里既替他开心,又为自己而失落,原来他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在九重天上,人人唤他圣君,敬他远他,客气而疏离。他没有朋友,老白是他唯一的朋友,可老白毕竟只是一个坐骑。
他真的想忘记自己是谁,卸下肩上的责任和使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真想忘记自己是谁。”他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
“那就忘记吧。”
“元儿,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易卿是我成仙之前的俗名,别人都唤我阿易。现在,他们都叫我菩提圣君。”
她惊得差点掉下巴,他就是菩提圣君?这怎么可能?传说菩提圣君是个长着胡子的老头子,怎么会?
“你就是菩提圣君?”
“对不起元儿,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既然你是菩提圣君,那你为何不带我去无妄海呢?”她非常疑惑,幽怨的问。
“我不能。”他眉头紧皱,眼中充满无奈,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她被他坚硬的语气狠狠地刺痛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解疼痛。
过了很久,他打破了沉默。
“元儿,你在人间这么多年,有为了什么而奋不顾身过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一样将她的身体劈开,她还没反应过来,悲痛便肆意流淌,将她整个灵魂都吞没在回忆里。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她此生都不敢去回顾的伤疤。
她的望着夜空,从记忆中抽身回来,勉强的笑了笑。
“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
她心想,只是好奇?这算什么原因呀?仍不甘心地追问:“那你先告诉我,你呢?”
“如果有,那应该是为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无妄海镇压着亿万年前的凶兽,为了三界的稳定,我的身早已不属于自己。”
“那你的心呢?”
“心?我心里只能有天下苍生,只能有责任和使命,它已经满了。”
他神色黯然,语气却像在说一颗鸡蛋该煮着吃还是该煎着吃。她感到惊诧,感到不知所措,无地自容。
她一度以为,两个人的心靠得很近,可此刻突然觉得他和她隔得很远,隔着无妄海,隔着九重天,隔着三界九洲的所有生灵。那仿佛是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像从未认识过一样陌生。
她感受到心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她强忍着痛,不让眼泪掉下来。
原来自己并不了解他,她甚至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不仅是个谜团,他简直是一本无字天书,她看不懂,更无法靠近。她心里五味杂陈、乱绪翻涌,也没有去思考他话里的深意。
“元儿,成仙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很多事情反而没有办法选择。我自己的命尚不能自主,更何况我的身和心。我知道菩提圣果能助你成仙,可如今菩提圣果已经枯萎,凶兽即将逃出无妄海。这关系着三界九洲所有的生灵,其实我此次来人间,就是为了使菩提圣果复苏,阻止凶兽出来,其实我真的需要你,元儿。”
“需要我?”
“只有阴阳双命的魂魄才能使菩提圣果复苏,才能镇压住凶兽。”
她看着他殷切的眼神,心彻底碎了,原来他只是为了要她的魂魄。她所依赖的,期盼的,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她悲从中来,只觉天塌地陷,她如坠深海一般绝望。夜晚的风突然凉得的刺骨,从她的每一个毛孔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她感到心痛得无法呼吸,简直快要窒息了。
风把眼泪吹得洒了一地,她眨了眨眼,勉强恢复了正常的视线,踉踉跄跄的逃开了。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天晚上,他看着小元倔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想要说服她献身于无妄海,没有那么简单。
6.
那天晚上聊得很不愉快,他意识到是自己太过心急了,让小元误解了自己。第二天一早,他选择去敲她的门,里面没有回应。他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推开门一看,她果然已经走了。
他想通过云镜向她传讯,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自然是收到了他说的话,只不过她已经心如死灰,万念俱灭,不想再作任何回答。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渡劫的日子,没有菩提圣果,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一劫。她必须回家去,不能被阳光照射,也不能在晚上出门,否则会消耗修为,无法抵抗七七四十九道天劫。
500年前,她有一次渡劫成仙的机会,当时她奋不顾身的爱着一个人,可是他将她锁在断魂珠里,取走了她的修为和魂魄,自己渡劫成仙去了。当时她命悬一线,若不是靠残存的一抹灵识支撑着从断魂珠里逃出来,寄身在一株灵芝身上,她早就灰飞烟灭了。
这么多年她重新修炼,潜心苦修,执着于寻找圣果,执着于成仙,就是想到九重天上去讨个说法。
可遇到阿易之后,她的想法发生了改变,不再执着于那个人,只想和他在一起。可谁能想到,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镇压凶兽、安定苍生的工具。
想到这里,鼻子开始发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这些日子她日日哭,时时哭,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拿着金杯坐在床上流泪,直到天亮。
她试过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也没有任何用,即便是醉了,脑海里想的依然是他。
她甚至觉得他说的很对,成仙有什么用,有什么好?她想放弃,不仅仅放弃他,也放弃自己,放弃一切,恨不得自己天劫马上落到身上,马上魂飞魄散才好,免得日夜承受这种折磨。
她还是能每天收到他的讯息,他的语气充满歉意,他的言辞很是真挚。他说,想要与她见一面。
她不知道见面以后他会取她的魂魄,还是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她饱受思念的煎熬,怀念相识的每一天,不管是什么她都认了。只想当面问他一句,是否只是把她当作工具?
他们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她冒着被太阳照射被黑夜吞噬的危险,等了他整整十天,他都没有出现,云镜也没有任何消息。
她从未如此煎熬过,仿佛一分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仿佛一草一木都失去了生命,仿佛黑夜白天没有分别。所有的一切都像魔鬼一样折磨着她,让她崩溃,让她流泪,让她无以复加的痛苦,饱受煎熬痛苦。
他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了无音讯,毫无痕迹。她只觉自己被戏弄了,也许他找到了别的阴阳双命的魂魄,不需要她了,自然没必要再见了。
只不过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令她的心拥堵不堪,无法呼吸。这10天她没有合眼,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她恨不得他直接过来取走自己的魂魄,待她魂断身灭之后,也不必受这种折磨了。
时间过得很快,天劫降落的日子只有最后三天了。有一天,云镜突然出现强烈的颤动,向黑夜飞去,她赶紧去追,却看到他的马立在不远处。
她欣喜若狂,必定是他来了,她顾不上他为什么而来,只觉得能见到他就好。反正自己也不一定扛得住天劫,被他取了魂魄也无所谓。
“阿易,阿易?”
“圣君没有来。”
“你会说话?”她看着马,十分诧异。
“圣君让我带一样东西给你。 ”
“他为何不来?”她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眼泪在眼中打转。
“圣君说,你不愿做的事,他不会强迫你。之前失约,只因凶兽有了异动,他不得不及时回到无妄海。他吩咐我,等菩提圣果复苏,一定要摘一颗送来给你。他希望你能得尝所愿。”
她颤颤巍巍的接过锦盒,里面装的是一枚菩提圣果。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砸在盒子上,砸在黑夜里,她迫切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好吗?”
“圣君已经魂断身灭了。”
“你是说?”
“是的”说完,那马便消失了。
她看着手中的圣果,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即便飞升成仙又如何,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听不到他唤自己元儿,再也没有人像他一样对她好了。
原来他在问她是否为了什么奋不顾身过时,就已经决定用自己的魂魄助菩提圣果复苏,镇压凶兽了。她才明白,原来他也曾挣扎过,为她着想过。
她被抹掉的那部分记忆出现了,她想起了无妄海的入口,想起了他带她前往菩提岛发生的事情。那时他就告诉了她真相,他说不愿意用别人的魂魄,他答应她一定会找到更好的方法。
第二天,她到了菩提岛,当日光秃秃的菩提树此刻已绿叶满枝、浓荫蔽日、果实累累,一派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象。
她感受到他孤独的灵魂,日夜被海水冲刷的灵魂,一想到他所承受的苦楚,她便恨不得自己能够代替他。
她心疼至极,眼泪婆娑而下,每一滴泪都是对他的思念和牵挂。
见不到他的这段时间,她去过很多地方,心里眼里脑海里都是他,看山不是山,看天也不是天。此刻她终于到了菩提岛,可他已经魂断身灭了,以前他们之间隔着无妄海与菩提岛,此刻他们依然隔着三界九洲和天下苍生。
她将菩提圣果还给了菩提树,她不想成仙了,九重天上没有他,没有任何意义。她想到未来的岁月里,再也没有他出现,眼泪便更加止不住了。
她的修为已消耗得所剩无几,她已无力维持人形,天劫将至,她不再害怕,哪怕魂飞魄散也无所谓,只愿自己的魂魄能够留在菩提岛,能够永远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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