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那时候,五四悄悄喜欢上了蕙兰子。每天蕙兰子都来五四家打辫子。五四弟兄四人,没有姐姐没有妹妹,总是找不到家里有同龄女孩子的气息,蕙兰子和亚君,蒲塘里最漂亮的两个丫头子,穿得干净整齐,身上暗香浮动,早把五四熏得摸不着东南西北了。只不过因为爸爸是大队干部,德麟的脾气非常火爆,两个丫头子也是有身份的人,才不敢造次。
再后来,五四就不想了,五四初中毕业回到农村干活,做了社会主义新农民。做了新农民后,五四就什么也不想了。五四心里怨父亲怨得不得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德麟有德麟的想法,要让后面两个儿子读高中。儿荒年说来就来,得靠老大五四撑住哩!更何况,大上海下来的五四,初中毕业回农村,县里的广播站都下来了人,写了广播稿然后在广播里播了三天三夜。根正苗红的五四,是广大农村青年学习的好榜样。
蕙兰子两年后上了高中,越来越多的人说,蕙兰子将来与建华是天生的一对。五四虽然门第也不低了,但是,却断了一切想头。到了生产队,就准备做一世的农民,哪里还会想到要娶蕙兰子呢?再说,蒲塘里的那些说媒人女人,都认定了蕙兰子是与周建华、弟弟跃进是一起的,眼光也就一直盯着那些小伙儿,倒忘了五四其实早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了。可是,没有人敢上姜德麟家提亲。晓得姜德麟也好,卢素素也好,都是口角不低的人,别弄不好让自己的丫头子不好抬头做人。
五四是到该娶亲的时候去当兵的。这一来,就再没有什么人想到要替五四说媒了。再说,当兵的也不愁没有丫头子嫁,当兵的太神气了,太荣耀了,想要哪个丫头子,一般来说,是想到便能得到的。人民子弟兵是样样红,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就是退伍回乡,也有个好的安排,再不会吃农业饭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寻不到丫头子结婚成家呢?
晚上,姜德麟和卢素素被人喊到王巧英家里,说是谈定亲的事。到的时候,云鹤也在,金学民两口子也在。商议的结果是,定亲选择在正月初二。因为五四初五这一天就要走,只能选择在这个时候了,不然就没有日子了。
访亲的事,就算了,别再另起炉灶了,没得意思,时间也不允许。双方都同意。
接下来的,就是最重要的了,彩礼和礼金。
卢素素已经领教过金学民的狮子大开口了,让卢素素先说,卢素素不肯开口。卢素素一直不讲话,心里其实还是觉得不满意。说实在的,她有点嫌蕙兰子。也嫌金学民在关键时刻就拿她说事。这是要挟。这不是要挟是什么?卢素素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再说,别以为蕙兰子怎么样的漂亮,卢素素还没有放在眼睛里。要谈漂亮,蕙兰子比不过当年的自己,论文化,蕙兰子一个贫下中农推荐的高中毕业生,好跟她当年江州一中的女高中生比?再说啦,一谈起蕙兰子与五四的事,卢素素就会想起那一次和马红英打蕙兰子门却打不开的事,那算什么?都那样了,还跟我们谈什么价钱?所以,姜德麟要讲的时候,卢素素踩了踩他的脚,姜德麟明白了,老婆也不让他讲,于是,就顺水推舟,说,金支书讲吧!
姜德麟其实也是放了一着刁棋给金学民了,这一点上,姜德麟和卢素素想到一起去了,你们家的蕙兰子,如果按质论价的话,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看你还能开出个什么价?姜德麟其实早就想好了,路上也跟卢素素商量好了,如果说到彩礼与礼金,对不起,说得重,没得。我这儿荒年正在头上,哪有那么多彩礼和礼金给五四。五四出去当兵了,每年上面也按一个劳动力给工分,但是,人不在家里,事情便少做了不少。不然的话,农闲时打打辫子,做点其他副业,平常再打点鱼什么的,日子会好过不少。现在,家里五张嘴都吊在姜德麟身上,那边老丈母也想过来住。卢素素没有弟兄,当初,卢素素的父亲也是因为卢素素母亲没能生下一儿半子,才把她丢了的。现在,听说扬州的大女儿不想养老母了,说轮着来,也得让卢素素养养自己的母亲。这下,日子又会紧起来许多,又哪里有这份能耐拿出那么多彩礼与礼金。这么多儿子,要吃饭的要吃饭,要上学的要上学。姜德麟差不多要卖自己的骨头了。要,也有,最多,三斤烂面二斤肉,外带一套的确良的衣裳料子。多了,那就免谈,让五四自己想办法去。
在蒲塘里,两亲家之间其实挺有意思,好像从来不考虑已经是一家人似的,特别是女方,一到定亲、通话和结婚这当口,拼了命似的要这样要那样,少了不依,缺了不行。差不多都像仇人了。
金学民给姜德麟扔过来一根烟,又顺手给王巧英和姜云鹤递上烟,自己猛吸了一口,才慢吞吞地说,彩礼与礼金,我想这样,我们出。三套新衣裳,三斤面面二斤肉。还有,六十六个米糰,六十六块斗糕、六十六个馒头。就全按蒲塘里的风俗,其他什么洋机手表的新式彩礼,我们不弄,反正我们家也不缺这些东西。东西由我们蕙兰子捧到姜家的门上。或者,我们做出来后,让五四找一个夜天拿回家,到上门的时候,再正大光明地捧到我门上。这亲事,我想做,就这么做。老姜,你说话!
姜德麟一愣,这不妥当吧?这让你们倒贴了还成?
这说哪里话?马上都一家人了。不是一家人的时候,我们金家与你们姜家也没有分过彼此。再说,我希望五四将来到我们家,那当然就得我们出这份彩礼与礼金了。
你是说招女婿?让我们五四倒插门?卢素素一惊之下,没有能撑得住,喊了起来。
到底是女人,是做母亲的,这一喊不要紧,可一下子跟着来的,是鼻子抽了起来,嘴瓢了起来,眼泪哗哗哗地流了下来。
姜德麟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下子没了主意似的,呆坐在桌边,话都没有了。这样的事,姜德麟还没有经过,他也没有想到金学民会提出这样的话来。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哪里有要人家大儿子的事呢?你金学民也不能这样,这太欺侮人了。你就是帮助我们五四搞好提干的表格,可是,就拿这个做交换?这价也开得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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