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考生――集训历劫

家有考生――集训历劫

2017年5月29日

        儿子今天在集训学校被老师表扬了，这是他第三次去上周末班，一回来就告诉我了这个好消息，眉飞色舞，很兴奋的样子，看来开局不错！

2017年8月12日

        武汉的夏天最让人难忘，因为太热，太难熬。早上38度，晚上34度，基本没有温差，“夏天的命是空调给的”，在武汉这是绝对真理。一出门便跨进了蒸笼，滚滚热浪360度无死角地将你吞噬，炙热的阳光就像刀子，一寸一寸，将皮肤割得生疼，让人只想尽快逃离，缩进空调房。空调房里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好受，每天早上起来，空气污浊，腰酸背痛，身体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绵，湿重惫懒，面目浮肿可憎。今天好容易下了场暴雨，虽然还有些气闷，但温度总算是降了几度，可以不开空调，让人安心地睡个好觉。

        夜里睡得正香，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睡眼惺忪地看了眼表，凌晨12点半，这个时候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儿子，他才下自习。

        “老妈，我头痛，嗓子痛得尤其厉害，感觉有骨头从喉咙里冒出来了，喝水、咳嗽都很痛！”

        “什么情况？！说详细一点。”尽管有多年的“临床经验”（家庭医生），我还是被吓得瞬间清醒。

        “可能是每天开空调，晚上睡觉着凉了。昨天就开始头晕难受，今天嗓子疼得厉害。老妈，能不能帮我请个假，明天晚点去上课呀？”

        “这个嘛，可……”我心一软，刚要答应，回头看了一下爸爸，他使了个眼色，摇摇头，接过话筒坚定的说：“不行，这么晚没法跟老师请假，你再坚持一下。”

        “可我头疼，嗓子痛得厉害，根本就没法集中注意力去学习，今天晚自习都是强撑下来的！我的死活你们都不管了，是吧？”儿子提高了声音，满是质问的语气。

        眼看矛盾要升级，我赶紧把电话抢过来，柔声说：“要不这样，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空调温度调高，一定要把被子盖好，再吃点莲花清瘟，如果明天早晨还没有好转，我们再帮你请假，现在的确太晚了。”儿子无可奈何地挂了电话。

        从7月8号到现在，儿子已经集训一个多月了，类似今晚的电话，他隔三差五就会打来。汇报各种身体不适：什么头晕，头疼，胸闷，眼睛看不清东西；手脚抽筋，笔拿不住；颈椎疼得脖子就要断掉了……描述之惨烈每每吓得我们魂飞魄散，之后，都是同一句哀求：“能不能帮我请假，让我休息一下？”听得我五内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的确，现在每天上课，从早八点到凌晨12点半，时不时还被罚作业，凌晨一两点还都不能睡，这种高强度的训练，是他之前从未经历过的。从小学到高中，只要有头疼脑热，我们都会替他请假，他的理由总是那么让人不能拒绝，“我头疼欲裂，学校也没有办法听课，在家里休息之后可以自修，一定会学得更好。”我们的教育理念是“信任他”，所以多半都会同意，有时请假实在太频繁了，甚至还会帮他跟老师编故事。

        现在的情形，可谓大相径庭。这个以严苛闻名的美术学校很解家长和孩子“熬不过就躲几天”的心理，请假在这里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首先家长要在网上填写正规的请假单，如果是病假，要有三甲医院的假条；请假之后的作业照做，作业没有达到要求的，会被罚写更多作业。罚作业的规则十分变态，就像高利贷一样，利滚利，据说有学生已经被罚了几百张头(素描)和几十张手，估计这辈子都完不成，要被劝退了。

        电话打过了很久，我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儿子突然变得很小，脸烧得通红，向我伸开双手喊妈妈，我想去抱起他，却动弹不得，急得我一身冷汗，惊醒了……

        唉，白瞎了这场暴雨。

家有考生――集训历劫

2017年10月18日

        最近都是坏消息。

      儿子的排名每况愈下不说，上周五，周六，周日，儿子连续三天被校长批评，我们也在逾千人的家长的群里被连通报了三次，“孩子颜料盒太脏，习惯太差，无可救药！”

        这下可出名啦，我们和儿子立刻成了这个学校家喻户晓的名人。家长们立即化身为“朝阳群众”，纷纷在网上指责我们未尽义务，没帮孩子挑颜料（就是把杂色用刮刀挑干净，再补充新颜色）；去学校买东西，看店大叔居然冲我们狡黠地嘿嘿一笑：“你们就是被校长连批三天的家长吧！”我们这才深刻的认识到，在这学校里，校长就像神一样的存在，他严厉的目光下我们无处遁逃。

        更糟糕的是，这事儿不慎被外婆知道了。外婆一向勤劳，热爱整洁，曾有手指拔甲，仍然要坚持拖完地才能睡觉的光荣历史。外婆听到这事勃然大怒，把懒惰的爸妈骂得体无完肤之外，70岁的老太太还身体力行，亲自带队去学校整改。

        “这颜料盒确实太脏了，不怪人家校长批评。”外婆这样评价，我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对儿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颜料盒就算被扔到垃圾堆里，估计也是最斑斓的存在。三个人弯腰勾背，花了四个小时，用刀刮，用抹布擦，甚至用指甲一点点地抠，终于让儿子的两个颜料盒旧貌换新颜。

        不成为美术生的家长，很难体会挑颜料的痛苦。伺候一套颜料盒要忙几个小时，如果孩子每天下课晚，熬夜挑，基本就不用睡觉了，因此每周开放日，都能看见家长们在颜料盒旁勤恳忙碌的身影，用朋友的话说：“培养一名人民艺术家可真不容易！”

小主使用后状态 外婆整理后状态

        可不是嘛，挑颜料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像爸爸这种色弱的人，只能打杂。6个小时里（我家娃颜料盒很脏），必须睁大明察秋毫的眼睛，低头伸脖，全神贯注，气运指尖，小心翼翼地用刮刀把48个格子里混进去的杂色挑出来，再补充新颜料。这些杂色有的气若游丝，有的浓墨重彩，轻了挑不干净，重了浪费颜料，颇费周章，每次都累得我腰酸颈痛像断了一样，全身虚脱。

        孩子习惯好一点的，颜料挑起来就会比较轻松，只在表面的一个角上有一些杂色，可像我家这坑妈的娃，常常就是一个颜色里掺杂着五颜六色，好容易上面一层挑干净了，却发现还有几种杂色静静地躺在盒底。这明显就是使用不当，脏笔一下戳到底，或者是没有清干净就盖上新颜料的后果，这种情况只有整格的颜料全部清掉，常常气得我想打人。这臭小子习惯太差，按校长的说法，“习惯这么差的人怎么能来画画呢？”

        说起来也是我们的错，从小习惯没有培养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儿子从小就邋遢，书桌上永远都像垃圾堆，没有写字的地方；自己的东西从来都漫不经心，随便乱放，丢三落四；画面很脏，素描、速写总是黑乎乎的一团，画水彩仍然是脏，颜料、画笔、抹布都五彩斑斓得出了格，因此才被校长盯上。

        老公常常苦笑，八个月六万块，从学校跑出来出来专业集训，成绩能提升多少不知道，但是苦确乎是吃了的。

        高强度的学习，每晚都是凌晨两点钟以后睡觉，各种小毛病都不能请假，有时老师拖堂，孩子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儿子经常觉得精力不济，咖啡、红牛早就不够用了，经常嚷着让我们给他买刺激性的食物或药品提神。前段时间说有一种柠檬汁很好，同学中很流行，都在喝。我们买了才知道，这是不面对最终消费客户的产品，浓度很高，一般是饮料厂勾兑使用。为了冲刺高考，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孩子们完全是在透支健康。

        然而，吃了苦就一定会有回报吗？儿子也付出了许多，但成绩提升并不大。是不适应这里的训练方法？还是抱着以往的习惯不放，不愿意改变？或是成绩差就机会少，感觉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心情沮丧，一蹶不振？真不知道儿子在这次历劫过程中到底能收获多少。而我们，只有默默地支持他，关心他，祈祷他能坚持下去。

        不说了，再多挑几盒颜料，让儿子多睡几分钟吧。

家有考生――集训历劫

2017年11月25日

        下周就要联考（美术高考）了，这段时间，儿子的身体已经煎熬到了极限。一边是午夜的电话更频繁了：颈椎病犯了，感冒鼻塞，高血压，头痛欲裂，然后是苦苦哀求我们帮他请一会儿假；另一边是校长掷地有声地要求：“这是关键的时刻，家长坚决不能心软给孩子请假，否则功亏一篑！”似乎所有的病痛排山倒海般蜂拥而至，似乎要一举摧垮儿子的意志，不，还有父母的。我们反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心软，嘴里冷静地反复拒绝着孩子的请求，内心却被折磨得肝肠寸断，恨不能冲过去，代替孩子们受苦。

        今天是例行探望儿子的日子，我们带去了外婆亲手熬的鸡汤，这可是儿子最喜欢的美食。

        儿子终于出现了。

        头发老长，油腻腻地四处支愣着，像顶着一个厚重的盖子，脸上不知是碳粉还是灰尘，黑乎乎、脏兮兮的，疲惫和沮丧的神情更是让整个人显得阴郁和沉重，就像一个流浪了很久的孩子，长途奔袭，却毫无收获，看不到希望……这是我儿子吗？那个阳光帅气，妙语连珠，脸上常挂着嘻嘻笑容的小伙子去哪儿了？我心里一阵揪心地难过。

        儿子显然是饿了，见到饭狼吞虎咽，又连喝两大碗鸡汤，嘴里还不忘嘟囔着晚上不想参加考试，让我们替他请假。看看爸妈无可奈何的眼神，他低下头，不再理会我们的嘘寒问暖，迈着八字步走回学校。一米九的大个子，厚实的脊背竟微微有些佝偻，他十分缓慢地走着，好像扛着沉重的包袱；又好像在等我改变主意，叫住他，告诉他今晚可以休息；或者根本就不想再去学校，想让我们把他带回家，让那个叫高考的事情滚蛋！可是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紧紧地跟在后面，他却一直没有回头，也许心中满是失望吧。望着儿子一步步挪进学校的背影，我不禁鼻子一酸，眼泪还是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