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墙头跃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翻墙回家了,但这一次,肯定是落地最轻的一次,轻到灵堂里燃烧着的火芯吞噬蜡烛发出滋滋的声音,传到父亲的耳朵里,振聋发聩。
爷爷不喜欢拍照,更不喜欢笑,爷爷走的突然,就连一张正经的遗照都没有,相框里框住的爷爷却露着一丝笑意。父亲把照片从相框里扣出来,顺着折痕几下翻过来,才发觉那是一张一家四口的合照。尚在幼年的大伯以及还在襁褓之中的父亲被爷爷一手一个抱在了怀中。那是父亲见过爷爷如沟壑一般冷峻的脸庞上最美的一次笑容。
父亲生的晚,对于家中的第二个男娃儿的降生,爷爷认定是上天眷顾。在那个时候的农村,生儿是一种近乎执着的骄傲。只是,父亲从来不是应该被寄予厚望的人。
摇曳的烛火在空气中燃烧发出滋滋的响声,桌上的灵台还摆着爷爷的遗物,一杆磨得发黑的老烟枪。
这是父亲第一次拿起来这杆烟枪,曾经父亲曾试图去接近这个稀罕的物件儿,换来的,是爷爷的一顿毒打,在发现父亲对烟枪感兴趣以后,爷爷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坐在门口吧嗒过烟嘴。
父亲思索着记忆,从烟袋里摸出一小撮黑的发亮的烟丝,学着爷爷熟稔的动作塞进烟枪里。手一抬,斜着头把烟枪往蜡烛上湊,猛然一吸,一股浓烟直蹿脑门再从眼睛里冒了出来,父亲却只是麻木得吮吸着,任由带着火星的老烟在身体上不断缠绕……
一丝寒夜风,从门缝里盘旋而出,摇动着火苗。烛光照亮了奶奶眼里的泪水
“回来吧”
父亲如遭雷击,身子一软,往地上咣咣咣客三个头。奶奶急忙过来一把抱住了父亲,眼泪止不住的淌:“回来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的身子在奶奶的怀里不断颤抖。灵堂前两人早已哭成一片。
“可是,哥……”
父亲抬起头来,第一次他知道他是那么的脆弱。
奶奶抹了抹眼泪,把父亲手里的全家福拿起来插回到相框里。
“长兄如父,去吧,都是一家人”
父亲的眼眸在烛火里不断晃动,捏紧了手里的拳头,对着爷爷的遗像,磕了三个头,转头走了出去。背后,奶奶凝望的目光,越来越远……
至今,我仍未理解,父亲是如何承受的住那么大的悲痛,亦或者说,父亲是怎样在那么短的一分钟里,从一个男娃,变成了一个男人。
在父亲回家的途中,看到了大伯和母亲的身影时,父亲的内心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就连着漆黑夜的月亮,应该也不知道。
大伯只敢将母亲送到离家很远的一颗小槐树下,凄冷的月光洒进母亲的眼里,凝成了水雾。父亲注视着大伯在夜路里远去,母亲转身进了屋。
父亲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点燃了爷爷的老烟枪,风儿伴着点点火星在黑夜里起舞。父亲只是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父亲翻腾着口袋里的火机,观音像掉落了出来。像一团火,扎进了冰冷的土地。
窗口的烛火亮了起来,父亲磕了磕烟枪,起身走了进去。黑夜吞噬掉房间,传来野兽般的嘶吼声……
是夜,寂静无声。
【活着】僧衣(六)(闲人闲笔:背景差不多交待完了,接下来可以进入到“我”的故事了,征求一下大家意见,是想再看一些父亲母亲故事,还是想看“我”的故事。留言统计啊,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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