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3章
相聚何其短
连载08
中央航校已接到航空委员会命令,停止所有飞行训练,组建由航校飞行教官和高级班飞行学员组成的空军暂编大队,整装待命,随时准备执行战斗任务。
刚才,就在徐永道把未婚妻颜宝惠抱上火车的瞬间,他心中预感:“此地一别,再无缘相见。”
他望着远去的列车,哀思如潮涌。
他深知对日作战,中国飞行员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即便没有被击落,在起飞和降落时,尤在恶劣气候和机械故障及通讯不畅的情况下,极易失事,机毁人亡。
当想到开战后,他会死去,撇下她一个年轻孤女,独在异乡,禁不住心中悲伤。
两难之间,他忽然想起林浩恩。
徐永道决定给林浩恩写封托孤信。万一自己战死,就把未婚妻颜宝惠托付给林浩恩。他很清楚,林浩恩真心爱慕颜宝惠。他也深知林浩恩是有情有义之人,因为爱她并顾及朋友之谊而主动退出情场角逐。
徐永道没有忘记,当颜宝惠问他:“你怎样陪伴我,保护我?”时,他说,会用自己的生命、爱与责任陪伴她,保护她。
现在,为国捐躯的时刻到了,生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他根本无法用生命陪伴她,保护他。但他的爱却可藉着自己尽责任而长存。他可把她托付可靠之人,如果自己战死,有人替他保护她、照顾她。
几天后,当林浩恩收到徐永道的托孤信时,感到十分意外,并且震惊的同时,对徐永道顿生崇敬之情,心里说:“徐永道,你真是大丈夫,真乃英雄好汉,难怪颜小姐选择你。你让我明白,男人深爱一个女人会怎么做。”
徐永道这封信,让林浩恩对颜宝惠的仰慕更进一步。
他心想:“我看中的女人,果真不一般,颜小姐,你慧眼识英雄,徐永道真乃好汉。”
林浩恩读到托孤信时,第二次淞沪抗战已在上海打响。
日本政府发表“膺惩中国军之暴戾以促使南京政府反省”的声明前一天,日军不宣而战,狂轰滥炸笕桥镇,日军自诩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师,称奋勇抵抗的中国守军为“暴戾”。
笕桥礼拜堂,就是去年林浩恩初遇颜宝惠的那座教堂,已被炸成废墟。
林浩恩所在的中央杭州飞机制造厂、笕桥军用机场和中央航校遭受日机报复性大轰炸。林浩恩的办公室,有一面墙被炸断,屋顶被炸开大窟窿,办公设备被毁,飞机厂几处车间着火。幸好飞机制造厂提前接到防空警报,及时疏散人员,林浩恩和同事安然无恙。
航空委员会要中央飞机制造厂紧急拆迁,把设备人员转移到武汉。
临行前,林浩恩想去杭州向颜宝惠告别,但已没有时间。他是单身,被厂里安排负责拆迁和押运,把拆卸的设备从笕桥火车站起运,沿去年七月才通车的苏嘉铁路去苏州,从苏州沿沪宁铁路到南京,从南京沿江南铁路到芜湖,最后从芜湖沿长江航道乘船去武昌。
林浩恩收拾东西打包时,小心翼翼把徐永道的托孤信单放在大牛皮纸袋,他只带这封信连同其他信件、照片和衣物书籍,就和中央飞机制造厂千名员工一起,踏上前途未卜的迁徙之旅。
在中央飞机制造厂从杭州笕桥撤到武昌南湖机场的途中,浩恩目睹沿途拖家带口,肩扛手提行李,拥挤嘈杂,仓皇逃难的人群,猛然想起九个月前在上海,就是去年圣诞节那天他离开永道和宝惠举办订婚宴的汇中饭店,踟蹰徘徊在外滩时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纪念碑和平女神像,他靠着纪念碑外围的栏杆伫立许久,碑上一个个阵亡者的名字都曾是鲜活的生命,都是曾在上海生活过的年轻的生命。
林浩恩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人阵亡最多,其中不少贵族和富家子,在上海的英国人,提议筹建和平女神像纪念碑。
他在想,谁能料到,一战和平纪念碑拔地而起才十三年,就从立碑之地的上海,燃起中日战火,火势迅速蔓延到长江沿岸。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战火没有烧到中国,而这次淞沪战争是在上海点燃的。不知能烧多远,会烧多久,不知是否会蔓延到太平洋彼岸变成第二次世界大战。
徐永道和林浩恩的出生地,颜宝惠的成长地--上海,这个中国最发达和国际化的城市,不仅是中国摩登新潮的发源地,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是各路势力想立足的风水宝地,眼下,也成了中日军人和中国平民的死亡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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