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韵得了肝癌，还是晚期，那一瞬间，余韵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她好像重新活了一样。
1
1985年的秋天，山东的杏花村发生了一件怪事，余韵被“抵”给了王老实做老婆。原因是余爹爹以前闯关东时受过王爹爹的接济，那可是救命钱。抵账是余韵是逃不掉的命运了。
余韵时年二十，杏核眼，樱桃嘴，梨花一样的皮肤，美则美矣，就是有些尖酸刻薄！这尖酸刻薄也是有原因的。余韵娘为了要个男娃，生了七个闺女，而余韵本就是不受宠的千年老二！说要还账，老娘自然想到老二。
王老实原名叫王长海，因为人特别老实，得了王老实这个绰号。王家原本家境殷实，只是后来王爹爹中途去了，剩下孤儿寡母的，所以一直说不上媳妇。想来余爹爹还算有良心的。
余韵那年八月十六到了王家，得了这么个泼辣美娇娘，王老实只能把人疼上天，其余的啥也做不了。什么做饭洗衣服洗脚，一概都包了。余韵起先是百般刁难王老实，后来见他也知冷知热，于是踏实和他过日子。
只是这尖酸刻薄貌似天生，又如何能让这家消停！余韵看了看自己丰满的身材，傲人的前胸，再看看那干巴巴的婆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仙女儿下凡！她从心眼儿里看不上这个老娘们。于是给她剩菜剩饭也就是常事了。王老实不做声，只偷偷给老娘一些钱，遇上集市也给老娘买个包子油条的，但都是背着余韵。
王妈妈偏偏又是闲不住的人，尽管儿媳妇这样薄待，农忙时她仍然起早贪黑帮忙操劳，当然了，吃的依旧是剩菜剩饭。直到王妈妈病死，余韵也没给她一个好脸子。久而久之，余韵声名远播了。
2
因为是女儿身打小就被爹娘嫌弃，受够了冷眼的余韵发誓要生个儿子！王老实努力“耕种”，余韵第二年就有喜了，一家人欢天喜地的。但到孩子生下来，余韵却要把她掐死！原因是，那孩子是个女孩，一只胳膊还弯着，伸不开……
余韵疯了，说不弄死就送人！王老实可不干，他说那闺女俊得很，和余韵一个模样，余韵这才瞅了她一眼。医生告诉他们，如若花费个千把块钱，兴许就能把孩子的毛病治了，可余韵打死不肯。一千块，我们多久才能攒出来啊？！不治不治，反正是个女孩子，余韵说。王老实知道拗不过余韵，往后的日子只能拿这孩子更好。
女儿被王老实取名叫茹茹。茹茹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很多欢乐，确切的说是带给王老实的欢乐，余韵几乎没正眼瞧过她。茹茹的一切事宜都是王老实打理，余韵的心思都在一件事上——生儿子。虽然王老实是独子，那时候又“流行”重男轻女，但他却看得开，觉得一切都是命数，半点不由人。
还真让王老实猜中了。说也奇怪，接连五年，余韵肚子一直没动静，她急得上蹿下跳，药都吃了不老少，就是不生，别说儿子，连个孩子毛也没见着。茹茹却在这五年里长成了一个大孩子，余韵见一直不怀孕，也开始活动心思地想要疼疼这个女儿。
可茹茹不习惯余韵亲她，余韵一靠近她，小手就打余韵脸，气得余韵直骂她“小婊子”，不知娘。王老实一把孩子搂过去，茹茹就喊他爸爸，还搂他脖子亲，余韵觉得心里酸酸的，她看了看闺女那伸不开的胳膊，心想是不是太亏待孩子，好赖也是她亲生的啊。
3
到第六年上余韵又当娘了，这次依然是个女孩！让王老实想不到的是余韵没有闹，她抱着这个小东西亲了又亲，生怕别人抢走一样。余韵给孩子取名叫贝贝，寓意是宝贝一辈子。
余韵拿贝贝是真好啊！贝贝要糖，余韵就给她买糖，贝贝要骑大马，余韵就给她骑，贝贝要很贵的玩具，余韵卖掉首饰也要给她买，后来贝贝把那玩具摔坏了，余韵也不心疼……余韵发誓要把欠茹茹的都补给贝贝。
茹茹看着余韵疼惜妹妹，再看看自己的胳膊，眼泪汪汪，心里暗暗生了恨。
茹茹十七岁了，没有考上高中，她打算出去打工。离开王老实她千万个不愿意，但一想到能离开余韵，她就不再犹豫了。
茹茹走那天，天下着雨，王老实到车站送她，他抱了抱女儿，对她说了一番话：“茹茹，你不要恨你妈，你要恨就恨爸爸没本事，当初的确是没钱给你治病，等后来有了钱，医生却说看不了了！”四十岁的王老实一提这事儿，哭成了孩子。
茹茹见爸爸这样，心里和针戳了一样。她说她不恨爸爸，爸爸说这世上最爱她的人。茹茹走了，王老实的心缺了一大半，他始终挂念这个“残疾”的孩子，觉得为人父母对不起她。
贝贝长到十二岁时已经是个混世魔王。家里的东西没有她摔不坏的，只要她要得到的，余韵都变着法的给她，王老实劝说余韵，别太惯着她，余韵就骂王老实没本事，不能赚钱，给不了女儿好的生活，自己的孩子不疼难道疼别人的啊？
王老实知道已经管不了了，而事实上，什么时候管得了过呢？于是王老实只能老老实实挣钱，由着余韵折腾。他心里想着，终有一天余韵得后悔，只盼望这一天晚点到来。
4
转眼间，茹茹走了一个月了，没有来过一通电话，王老实有点着急，余韵说小孩子就这样，没心没肺的。王老实知道茹茹懂事，绝不是这样的孩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打电话也打不通，于是决定到茹茹打工的地方看看。
那天王老实找到了茹茹说的打工单位，可对方说这孩子压根儿就没来过，这下王老实才警觉一定出事了。人贩子？王老实不敢想！然而天大地大，他竟也不知道从何找起。
王老实回了家。余韵见他回来头也没问：“不愿回来吧？我就说我和她就是冤家。”
“不是。孩子根本没在那！”王老实气哼哼地回答。
“上哪了？不会……”余韵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不会不会，别瞎想。只是我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孩子啊！”王老实安慰余韵，自己内心却又害怕起来。
“不会，那孩子肯定是上好地方去了，一时忘了给家里打电话！”余韵也自我安慰。但除了等，两人别无他法。
日子一天天过，余韵的心一天天沉重起来，距离茹茹失去消息已经三个月了，王老实比余韵更急。他过几天就去茹茹打工的那个地方看看，他也知道在这不可能找到孩子，但除了这里，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了。日久天长，这成了他的习惯，只是这习惯一保持就是五年！
5
五年时间贝贝已经出挑成美女了，自打茹茹走了以后，余韵更加疼爱贝贝，唯恐她哪天也突然消失。
这一天贝贝的同学突然给余韵打了电话，说贝贝欠了她五百块钱，让余韵还她。余韵抠门出名，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给她，需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贝贝回来后，余韵问她，贝贝支支吾吾说不出原因，余韵眼尖，看到贝贝竟打了耳洞！余韵一时生气，大吼道：“你那么小，还上学，打什么耳洞啊？你怎么欠了人家钱的？！五百块，你怎么用这么多钱？”这是第一次她对贝贝这么大声。
“那么大声干嘛？打耳洞怎么了？我都十七了！五百块算什么，你还了就是了，大惊小怪！”贝贝青筋暴露，毫无知错的意思。
“你！”余韵气得扬起了手。
“怎么？你还要打我？你打你打！”贝贝向余韵这边蹭蹭，仰起脸，让她打。
余韵一瞬间就掉下了眼泪，她心想，我省吃俭用，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总害怕亏欠你，没想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有些事一旦撕开了口子就很难再控制了，比如抽烟、喝酒、打游戏、谈恋爱。这些贝贝全都占了！她开始不断地问余韵要钱，夜不归宿，打扮得像三十岁，全然没有十七岁的青涩和美好。
余韵终于知道这孩子是管不了了。她一说贝贝，她就拿离家出走相威胁，所以余韵最后一句话也不说了。王老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不住地叹气，但孩子大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6
余韵时常觉得全身没劲儿，有时候腹痛难忍，这样有很长时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贝贝的事着急上火，王老实劝说她去看看，余韵也不去。
余韵一天天消瘦下去，终于被王老实拖去了一家大医院。诊断结果是肝癌晚期，活不过一个月了……王老实呆坐到了医院水泥地面上，那地真特么凉啊！
王老实哭着喊着让余韵住院治疗，余韵却静静地说，晚了，回家吧。最后王老实还是一如既往听了余韵的。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但贝贝还不知所踪，打电话也不接。
一天，王老实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竟是茹茹。茹茹说她知道了妈妈的事，要回来看看。王老实老泪纵横，不知说什么好，他只是不住地嗯嗯。
茹茹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男的，抱了一个孩子。王老实一看就明白了，余韵病恹恹地坐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那小男孩清脆的一声“姥姥”，余韵当即眼泪汪汪了。茹茹说当年是跟了眼前这个男人，他叫李宁，是她同学，李宁待她很好，让他们放心，其实主要是让余韵放心。
当晚，茹茹坐在余韵床前，余韵捏了捏茹茹的手，愧疚地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当年如果我给你动手术，也不至于你如此恨我。”余韵说不下去，她觉得没脸。
没想到，茹茹伸手握住了余韵干巴巴的双手，她眼睛湿润，“妈，别说了，好赖您抚养我长大，当时我的确是恨你，但我现在也是母亲了，不恨了。”余韵摸了摸茹茹的胳膊，像个孩子哭倒在她怀里。
王老实和茹茹都尽心伺候，然而余韵精神头越来越差，大家都说她没几天好活了，只有余韵自己知道她憋着这最后一口气，等她的贝贝回来。
这天余韵终于接到了贝贝电话，但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王老实和贝贝说：“你要还是老王家的闺女，就立刻滚回来，晚了别后悔！”
贝贝即刻打车回来了。余韵摸着贝贝那花里胡哨的小脸，对她说：“贝贝，往后听爸爸的话，找个正经工作吧。”贝贝哭得稀里哗啦，她哪里知道才个把月，妈妈竟要死了，她心里不舍，但更多的是害怕，于是她拼命点头。
余韵费劲睁开眼睛，茹茹一家，贝贝，还有王老实，一家人挺齐整，她想这辈子到临了了才明白，她求的无非就是这个。她嘴角挤出一个微笑，捏捏王老实苍老的手，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余韵像在做一个梦，梦里有年少的她，真好，一切都能从新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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