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90年代出生的青年，我们的头顶总笼罩着加缪和福柯的阴霾。”石头喝了一口闷酒，转头看着烟雾缭绕中的四角。四角一脸不屑，吸了一口烟，往石头脸上吐。
在四角要离开广州的最后一夜，理想在酒罐子里，倒出来被喝完，也就完了，只剩下空的酒罐子。四角没说什么，倒了一杯酒，随手碰了一下石头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拎起行李就走。
“钱你付吧，我最后蹭你一顿，你好记我一辈子。”
“所以以后都不见了？也没多远啊，不至于生离死别。”
“不，还是别见了，不然我蹭你这么多顿饭，还不起。”回头，嘴角上扬，眉毛也上扬，一切都说完的意思。
四角就这样走了，他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石头把酒杯里还没喝完的酒喝完，开始回想起大学时光。
有什么好想的，还不是一段把梦当长城筑起然后再摔碎的日子而已。石头把账结了，打了个车回家倒头就大睡。然后第二天，新的人又将闯入他的人生。他早已习惯，并毫无感情地接受着。
在这片充满阴霾与杀戮的土地上，石头顶着蜷曲而蓬松的头已经度过三年，能活下来已然是他最好的造化，不然就只能像四角这样的人一样，名义上是抛弃这里，实际上是被这里抛弃，弃尸那种。不过，石头也习以为常了满身伤痕地度过每个日子，只是总要裹装得了无痕迹，不然就是往伤口上插一朵花，或是涂个鸦，波普式地示人。
第二天凌晨石头突然惊醒，发现才早上六点。想着要去上班了，五分钟刷牙洗脸穿衣服，一推开门才想起，今天放假不用上班。虚惊一场，这比做噩梦还可怕。想着重回温床倒头就睡，可被吓醒的精神就这样悬挂着，落不下，也提不起，自然是没了睡意。把书包放下，开窗，看到不远处的山。“那就爬山去吧，嗯，爬山……”喃喃自语了五分钟，天空都从稍显灰暗逐渐吐出白色。
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已在山顶，看着正在升起的朝阳，感觉自己就好像是那查拉图斯特拉。“啊！我是太阳。照耀义人，也照耀不义之人。”石头很满足，在山顶捡了一块石头，下山回家又倒头就睡。最终睡才是真正占据他这种人最大的意义。
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看起来忙忙碌碌，实则浑浑噩噩，身上的花越来越多，而血越流越少。每当与老李约饭，老李都要数落他一番：“怎么，把你家尼采抛弃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这是年轻的表现，还处于启蒙时代。”
“也不见你被理性所愚弄呀，随手写一篇文章就是对权力渗透的讽刺，不然就是对非理的嘲弄。”
“所以你看嘛，讽刺嘲弄之后就变成我这样啦，丧失两派人的信任，活该被孤立。”
“是谁当年说要自成一派的，理气洋溢的岁月就这样过去了？”
石头举起茶杯，笑着说了一句“过去了，真的过去了”，然后把茶水撒在地上，像祭拜先祖或烈士一样。老李只能一声叹息，口中喃喃自语：“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在这个野兽的胃里，如今和石头最铁的也就只有老李了。老李并不老，也并不姓李，只是大学阶段诗酒年华惯了，只要一喝醉酒，开口闭口都是李白，然后就被毒舌的石头称之为老李。按照石头的说话，这样的称号，是一种古典精神的复归，也是对如今这个诗意失散的时代最为讽刺的鞭笞。可能鞭子没涂满毒药，又或者是抽的力度不够大，这个时代依旧如此，反而是执鞭之人手酸了，精神也困乏了，懒得再打了。如今，睡才是占据他人生最大的意义。
之所以能和老李这么铁，是因为那些和石头很铁的哥们都如鸟兽散回老家，这片土地也在短短几年间，在石头心里从一片荒凉到万物复兴繁茂，再到枯枝败叶一地的快速转变。“树倒了还可以再种，花败了可以再开，土地贫瘠了怎么办，没土壤怎么长出新东西呀。”这是石头在给另一个铁哥们饯行时说过的，之后被老铁按住喝了几杯酒，终于酒量不胜倒下了才闭嘴。然后那个铁哥们就在他醒来之前走了，醒来后的他知道了后也没说什么，继续倒头就睡。只是没想到，他这一睡，一醒，再一睡，铁哥们基本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没办法，原本不铁的老李，见多几次就铁了。好像人生也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了吧。
转眼间新的夏季到来了，石头忙碌的步伐更加加紧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颗时代的齿轮旋转得更快了，比当年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酒杯转得还溜，身上满腔热血都要溢出来了。老李想不通齿轮和热血的关系在哪里，不过他预测可能在石头胡说八道的话语里深埋着一个信息：他即将要恋爱了。
没过多久，老李就预言对了一半，因为石头喜欢上一个女人，但那女人喜欢不喜欢石头就无从得知了，连石头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石头在工作时认识的，那还是上一年的秋冬之间，在一个犹如夏日般炎热的午后，他在和其他人风趣幽默地聊着天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他就是转过了头看了看，然后老李的预言就成就了一半。
“这不就是一见钟情吗？”在石头家里，老李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身子往后仰，俨然一个看透世事的长者，用最不屑的口气向面前的后辈们讲述着自己独到又老辣的观点。屋子里一众朋友都像是被隐世高人指点迷津一般，顿时都很有道理的点点头。
“是不是傻，这叫做在爱的神秘里迷失，同时也是一种虚无状态下的灵魂自觉。”石头气呼呼地把菜盘子甩到饭桌上，和平常每个周末一样，他又自己下厨请一群朋友过来吃吃喝喝，偶有兴致也可深谈智识的维度和灵魂的长度。
当然，他这番胡说并没有得到朋友们的认可，大家还是对预言家老李的一番说法津津乐道，也在不断怂恿石头赶紧约那个女人出来。
姑且就将那女人称之为千年吧，因为石头第一次约她出来的时候，他在等待她到来时正在听《迟到千年》，然后她迟到了。在石头看来，这不能算是约会，毕竟只是吃个饭而已，但还是让他心花怒放了好几个星期，同时他也在焦躁中度过了那段日子，整天就想着下一次约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名字起得太好了，千年还真让石头等了好几千年――别在意这个时间，单相思患者的时间观念就是让人琢磨不透的。
“什么时候把老李的预言另一半补上呀？”石头就这样被朋友们调侃了好几个月，他也不禁暗暗发誓要将千年追到手，然而就凭借着他那贫乏的追女生经验，朋友们都觉得应该至少千年。在这几个月里，一个号称从来不写情诗的印象派诗人就这样踏上了写情诗这条不归路。不过老李倒是很开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事至少复兴了石头身上尘封已久的诗兴，毕竟一个曾如伊卡洛斯般飞翔的人，不着火，单单就这样飞着可不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关于石头和千年的进展逐渐没人去关注，这就和一个新闻事件在爆发过后归于平静一样，石头也难得重获宁静，虽然大多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找千年聊天，但在热火逐渐消退之后，他在一片平静中收货了新的人生感悟：真正的爱，不在火里，在水中。
老李听到他这番言论，对他非常佩服，同时也为他感到担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深刻理解爱的内涵，如果千年理解不到，那就无法体会石头爱得有多深。于是在一个深夜里他对石头说：“如若你的爱最终成为石头呢？”
“这就是我的名字为什么是石头的原因。”
“不后悔？”
“你知道吗，我有个不良的习惯，就是喜欢收集石头，那些石头不大，也不硬。我经常会把自己的石头拿出来闻一闻，其实也没闻出一个什么大道理来，都是石头的味道嘛，还能怎样。可就是啊，在其中我闻到了自己的味道。”
“明白了。”老李向石头拱手作揖，石头就这样笑出一个夏天。
夏天是越来越热了，天气变得烦闷，人心也变得烦闷。又有几个朋友离开了这片土地，然后按照石头的道理，他又请那些朋友吃了饭，像生离死别那样。有要离开的朋友好奇地问到，怎么搞得这么伤感，石头往那个朋友碗里夹了一根芥兰，笑着说道“不管何种深渊，走下去都会是前程万里的。可是你知道吗，可怜的是那些站在悬崖边上的稻草人，看到一些熟悉的人从悬崖上跳下去了，又或者是跳到其他悬崖上去了，再也没回来过。然后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又有一些原本陌生的人与稻草人熟悉起来，可是没过多久那些人又跳走了。它是没办法阻止任何事情的，也不会阻止，别人跳不跳不是它能决定的，可是它只能看着，不能和别人一起跳，它只能任凭风吹雨打就这样看着啊。”
说着说着，石头没流泪，反倒是那朋友眼泛泪光。石头笑了笑，陪那朋友喝了一杯酒，然后他回家，那朋友也“回家”，就此别过。回到家，他倒头就睡，一天就这样又过去了，睡依然是他最大的意义。
有一天，石头醒来，发现已经是大中午了，可外面正风大雨大的。他起来刷牙洗脸，自己炒了个隔夜饭充饥，反正也没事做，他决定回房间继续睡觉。
可就在这时，他发现阳台的角落里有一只白色的猫，正在躲避着风雨，并不时地舔干自己身上早已湿透了的毛发。看样子应该是从别家的阳台跳过来的，可是为什么没跳回去它主人的屋子里呢，石头也想不明白。没多想，他就先把那只猫抱回来屋内，并用干的毛巾帮它擦干身体。那只猫也是温顺，也没有过分挣扎，等到身子被擦干了，就在这个陌生人的家里走来走去，像个尊贵的客人在看着别人家里的布置和摆设。石头想起冰箱里还有一条冰冻着的鱼，便拿出来解冻，煮给那只猫吃了。自然，那猫很乐意地享用起这美食。
没等那只猫吃完，他就躺在沙发上又睡着了。等到他醒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露露脸，可那只猫却已不见。应该是在雨停了之后走的吧，毕竟不是自己的，想走也就只能让它走了。可他突然有些伤感，好像在这里，还没有什么是陪伴他留下来的。即便生活了这么久，他觉得自己还是个过客啊。
“噢，原来我只是个过客。”起身，石头拎起书包就出门了。雨过天晴后的路上有一股新鲜的活力，石头把活力吸进自己的肚子里，把睡气呼出身体之外，一直往前走啊，一直就这样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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