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我第一次见到海是十岁的时候，那一年海七岁。师父带了三个人来见我的时候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因为海失去了色彩。我一直都不明白，一个出落的那么漂亮的女子为何也会自愿跟着师父练就一身的杀人技。但是就像我一样，我知道，这世间知道我来历的人除了师父和我便再无第三人。

我们三个人的名字是师父在看一副拓本时取的。师父说这拓本通篇看来也就这四个字还能入眼。师父指着我们依次念到

攻明受海

我们四人便各自有了姓名。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沉默寡言。四人分别被师父传授不同的武功。我所学的是刚猛的拳脚功夫，对敌时会辅以内力伤人。攻所学是暗杀偷袭，武功多灵活诡辩令敌人措手不及。受则擅长暗器飞石，百步之外便能取人性命。唯独海所学不过是妩媚的舞蹈，琴棋书画和那些令人柔肠百结的婉转歌谣。

我第一次杀的人，是一个为祸乡里的恶人。他们全村的人筹了20两银子要师父帮他们把那恶人杀了。师父拿着20两银子跟我说杀了那个人，20两就是我的。我本就是杀手，在我的眼里除了师父还有海，其他人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那天，我接过师父手中的银子转身出了房门来到海的住处。海见我到来，似乎并不惊奇，她熟练的泡上一壶香茶递给我，然后安静的在我旁边坐下。我们没有交谈，直到我起身离开，我们未曾说过一言半语。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个恶霸。我看到他正在对一个女子施暴，我走到他身后他却不曾发觉。我抬脚，对准他的肋骨踢了下去。在他飞起的过程中我看到他脸因痛苦而扭曲。我丢下10两银子给那位受害的姑娘转身便走。我知道那个恶霸活不成了，对付他，刚刚那一脚足够将他杀死。

我回来的时候师父在我房间等我。师父说以后我只要任务完成便可去海的住所喝酒听琴。我没有作声，只是走进内室开始每天必不可少的训练。

没有任务的时候我绝大数时间都会在训练场。师父委派任务时会根据不同的情况选择不同的人去执行。我们四人向来都是单独执行任务，我很喜欢这种方式，因为我不喜欢别人看见我杀人时的样子。我想他们或许跟我一样。

八月十五，虽然对于杀手来说根本没有过节的概念，但是我总不情愿在这一天杀人。但，杀手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

丁胜，天海帮的帮主，江湖上人人望风丧胆的存在。一身刚硬霸道的武功令江湖上顶尖的好手都忌惮三分。我不眠不休的盯了他三日，终于找到了机会。八月十五的中秋节那天，丁胜喝了酒，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出了城走到了一处坟地。我站在旁边等着他磕完了头才动的手。我们大战了一炷香的时间，当我看到坟前的那柱香熄灭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丁胜的破绽。我的拳头打在了丁胜的胸口。我从他急剧收缩的瞳孔里看到了我自己眼睛，野兽一般，毫无情感的眼睛。

我用周围的落叶把丁胜掩埋，因为我觉得他至少还算个孝子，没有忘记祭拜自己的生母，所以我不想让他暴尸荒野为野狗所食。做完了这一切我发现我自己的右臂已经没了直觉。

那是我第一次受伤，我的右手在和丁胜交战时被他用暗器划伤，流出紫黑色的血。我没料到一丁胜这么光明正大的武功居然也用暗器。我用二两银子买了一匹马，快到家的时候我失去了知，醒来竟是在海的闺房。海的房间挂满了风铃，我在睡梦间就听见叮铃作响的声音。屋子里有一股兰花的微香，窗子半开，有琴音袅袅飘来。

我起身看到右手已经包扎完好，身体的毒也已经解了。推门出来，海正在庭院里抚琴，我走过去她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看到桌边泡好的清茶。

攻是在半个月后来我的房间的，他说他要去做一件大事，九死一生。我拿出了上好的周公酿给他喝，我们饮了一夜的酒，临走时他说让我好好照顾海，好好照顾师父。我淡淡的看着他点点头，我看着他用诡异的身法消失在黎明的黑暗里时想起了海抚琴时的温婉和一脸浅浅的笑。

一个星期以后，皇宫传来消息，有飞贼夜入皇宫行刺皇子被大内高手飞鹰以盘龙掌击毙。

我带了周公酿来到海的居所。海依旧是在抚琴，只是这一次琴声如泣如诉。我倒了碗酒递给她，她放下琴接过去一饮而尽。那天，海喝了我整整一壶的周公酿。她醉倒的时候我把她扶进屋里便转身离开。

受来找我时是在三个月之后，他浑身是血，双臂断折。见到我时口口声声只是一个海字。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将他的眼睑合上替他找了一处偏僻所在将他掩埋。

飞鹰，我闻所未闻的一个人，但是能将攻毙于掌下那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了。我潜入皇宫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抓了舌头问出飞鹰的所在便直奔着东宫去了。四方的庭院里四排守卫严阵以待，门口一员银袍灰甲的人正四下观望着，腰间。我扔出飞蝗石转身便走，到了一处僻静所在停下转身看着追上来的人。气宇轩昂，倒是有几分小将的风采，但就凭此人又怎么可能杀死攻。

飞鹰倒下的时候用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我，他伸手在腰间拿出一封信给我，说是一个杀手留下给他并交代他交给要杀他的人。我打开信封看了一会对飞鹰说你若真想活命便对外宣称今晚飞鹰已死。说完我转身要走。飞鹰喊住我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和腰牌交给我。此刻的皇宫已经大乱，到处都是喊叫，我不敢再做停留换上了飞鹰的衣服拿了他的腰牌出了皇宫。第二天，皇宫传出消息，有飞贼夜入东宫，杀飞鹰。

我将信放到海的面前时海明显的一怔。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要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海。而受临死之前也曾口口声声的叫着海。这一切足以说明这两人的死和海有关。海只是看着我，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让我心疼。我最终还是无法对海动手。只能转身离开。

我找到师父时师父静静地看着我。他说我已经不适合做杀手，因为我的心已经不如从前那样冰冷，他责骂我竟然擅自做主前往皇宫，还杀了皇宫的大内侍卫飞鹰。却对我所提信件的事情绝口不提。我突然想到这半年来师父所杀之人已经不是那些凶恶之人，更多的都是一些朝廷命官。再加上攻刺杀的东宫太子。我想到了一些让我害怕的事情。

师父对我出手时我是毫无防备的。等到胸腔里的血液从口中喷出来的时候我便明白了。原来自始至终我们三人不过就是师父实现他野心的棋子。而海，不过是他监视并控制我们三人的另一枚棋子。只是我后知后觉，不如他们那般聪明。但是攻怎么会败给飞鹰我依旧不解。但是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我闭上了眼，等着师父的致命一击，然后我闻到了熟悉的兰花的香味。

就像我没有想到丁胜会使用暗器一样，师父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对他使用暗器。当飞镖打在师父咽喉的时候我看见师父惊讶的表情。但这个机会却是海用生命给我换来的。她扑到我身上替我挨了师父那一掌时她吐出的血染红了我胸前的白色衣衫。我抱起她走回到她的卧室，她在我怀里不停的抽搐，我让她不要说话可她不停的告诉我是她害了攻，是她在受的茶里下了七色海棠。她说她眼睁睁看着师父将受的双臂打断，只因为受不愿意再为他杀人。他说攻出发之前曾经找她，劝她不要再帮师父害人，但是她没有答应。

我把海葬在后山的兰花地里，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我常常见她一个人在那里抚琴。

现在的我早已不是杀手，我和那个被我杀死的飞鹰在京城外开了间茶馆。飞鹰说他早就想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是我给了他机会。我从飞鹰那里得知，攻是在交给他那封信之后在他面前自杀身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