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大扫除,从床底下扫出本《唐诗三百首》来,掸去封面上的灰尘,翻开有些发黄、脆薄的书页,一种久违的温馨扑面而来,书里面到处是远山用各色笔勾勾画画的痕迹,还有我层层叠叠折迭起来的书角。
这本《唐诗三百首》是远山上学时应文选老师的要求买的。后来,她发现同学使用的版本里面关于作品介绍的内容很丰富,便不惜时日和笔墨,裁了许多两三寸或长或见方的纸条,一笔一画认认真对自己手中的这本进行了一番“修订”,于是乎就有了今天,我手里这本长满了一脸了白胡子的“唐诗”。
不过,时隔多年,这本“唐诗”老爷爷的白胡子早已变成了黄胡子,还有一些圆珠笔的字迹也因老爷爷的年龄渐长而开始流口水,变得有些面目不清了。
远山毕业后,带回家的这本《唐诗三百首》一下子成了我的最爱。闲来无事儿就翻翻,遇到自己喜欢的诗句就抄在小本本上,有空就拿出来背一背。从“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中感受那份空旷辽远与深邃;从“五花马,千金裘,呼尔将出换美酒”的诗句中触摸诗人豪放洒脱不羁的灵魂。
诗仙李白一出场便以豪迈奔放、雄奇飘逸的浪漫情怀迅速而彻底地俘虏了我那颗少女的芳心。犹记得第一次看到李白在《长相思》里挥毫写下“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的诗句时,不禁跌碎了眼镜。
原来,这世界上除了超拔豪迈的一股苍凉之气,竟然还有这等一种缠绵悱恻的感情?这让尚不谙世事、不懂风月、青涩晚熟的小丫头更加困惑,不知“情为何物”,怎么能就这样叫一个“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人如此嗔恨憔悴?
彼时,为了出语惊人,我和远山到处寻章摘句、折枝问柳,两个人的对话也经常搞得像一场辩论会,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背过的诗和句子,看过的小说里面的人物,还有我们对某人某事的看法,都成了我们论战的话题;辩论中我们使出了十八般兵器,每次都争得难分难解,十分胶着。
这一幕幕每一天都在家里上演,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丫头经常一个在炕上,一个在地下,或坐或卧,两张小嘴巴拉巴拉,像两挺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扫射,枪林弹雨、吐沫星子乱飞,我俩深深地陶醉于其中,每天都乐此不疲地这样玩着闹着。
只是苦了家里人。妈妈听了,只能摇摇头悄悄地叹了口气,可是姐姐却很烦我们这两个小丫头,用她的话讲就是“听了半天,竟说些没用的话”。为此,姐姐经常教训我俩“没有话别说,老老实实地呆着”。
往事如昨,记忆却并不会随风飘散。今天无意间拾起的一本书,瞬间击中了我,带我穿越回那一段难忘的青春岁月。
如今,我和妹妹天各一方,一年难得见上一面,即使见了,再也不会像那时那般模样,叽哩哇啦地抢着话题说了。我们会坐在洒满阳光的屋子里,她站在窗台下,很耐心地临摹着她的字帖,我背对着她,坐在电脑前静静地码着自己的文字。
常常,写到会心处,我们会不约而同地一起转头,她看看我、我瞧瞧她,穿过明亮的、直射进来的太阳的光线,彼此相视一笑,继续她写着她的,我写着我的。岁月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经过无数次时光的浸染和淘洗,再怎样湍急的河流,流着流着、淌着淌着就会变得平静舒缓,静水深流,直到水波不兴。
趟过岁月的激流浅滩,我和远山已人到中年,早已不青春年少,虽很少再逞口舌之快,但我们还是始终保持着对文字的敬畏和敏感,在谋生之余,喜欢用文字之美填满这一大把岁月的洪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走着走着,我竟然与这本《唐诗三百首》走散了,我有多长时间没有翻看这本唐诗了,一年两年抑或是三年五年?它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淡出我的视野的呢?
跌坐在床上,任阳光一缕缕地穿过发梢。那年,我离家成为独在异乡的“山东兄弟”后,这本唐诗,还有远山送给我的一台小半导体收音机曾伴随着我度过了一段物质上清苦精神上却十分快乐的时光。这些年境况有逐渐好转,也就慢慢地冷落了这本见证了我青春岁月的唐诗。
如果不是这次大扫除,我还不会发现它已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好多年;如果不是这次大扫除,它岂不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么?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就着午后班驳的阳光、再次翻开脆薄发黄的书页,重读那些曾经让年少的我们心潮涌动、意海难平的诗句,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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