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打牌的地点是在老百货大楼侧门口的那盏路灯下。黄家里铺石板的道地头没有灯光，就是有光，也是百货大楼侧门的那盏路灯借过来的光。因此，如果打牌，我们就把小桌支到百货大楼侧门口，那里离我们的道地头仅几步之遥。路灯是昏黄的，固定在一根水泥电线杆上。一些“土狗”在灯罩下飞舞。我们打着打着牌，也就是，我看着看着对家那个女人，也就是我想着想着对家那个女人洗浴的场景，也就是我疑心着疑心着她是否已经知道了我偷窥她她却假装着还不知道，突然，会有一只“土狗”落下来，落在牌桌上，使我小吃一惊，使我从打牌也就是看也就是想也就是疑心的迷糊中警醒。“土狗”在牌桌上盲目打转，鼓动着翅膀，把牌局搅成一阵小小的混乱。在这阵混乱中，我的对家仍然不温不火，处乱不惊，面不改色，不得不叫我更加疑心她真的知道了我的偷窥而假装并不知道。
就是这只落到牌桌上来的“土狗”，令我从迷糊的少年时代惊醒回到过份冷静而理智的成年。大人们处理完牌桌上的“土狗”后，我抬头看路灯下仍在飞舞的“土狗”群，目光穿过它们纷乱舞动的翅翼，达到灿烂而无限的星空。星空的深处，就是我如今的成年时代。
我的成年时代的大半时光耗费在烟雾和酒气缭绕的酒吧。你可以把这个闪烁着昏暗灯光的烟气所充塞的有限空间看作无限的星空，尤其在你已经喝得半醉的时候，星空的氤氲和吧间的迷蒙，在你的醉眼和醉态里，有什么区别呢？这时，你那颗小小的心跟宇宙一样宽广。
是的，当我在那些酒吧参加艺术活动的时候，我的心就跟宇宙一样宽广。他的脸也阔大得跟宇宙似的，他的脸被他的笑拉得很阔大。他举着酒杯向我徐徐挤过来，那些人群堆积着阻碍在他跟我之间。他就这样艰难地挤过人堆，向我举过酒杯。这个镜头，在电影里一定要用慢镜头，让他行动得很慢很慢，缓慢地挤过人群，缓慢地举杯，缓慢地向我，缓慢地笑起来，缓慢地那笑将脸拉开，缓慢地那张脸阔大起来。缓慢地，一切都缓慢地。他有理由笑，有理由向我举杯，有理由向我挤过来。我们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嘛。他的正在制作的电影应众人要求先在这个酒吧放一部分。他还未挤到我身边，电影已经开始了。那块银幕，不，那块投影屏幕，忽地闪了一下，出现了两名军官，两名不明军籍的军官坐在户外的茅坑上，两侧两列士兵持枪而立。过来一名高级军官和一名随身卫兵。高级军官对着茅坑上的军官训话了，然后接过卫兵递给他的一块板砖。他把板砖拍进茅坑，粪水就溅起来，对了，必须慢镜头地溅起来，一颗颗特写的粪水在漂亮的用光中缓慢地飞舞，慢慢粘上那两名军官的屁股和衣裤。高级军官再接过一块砖拍下去，粪水又溅上下级军官的屁股和衣裤。高级军官又拍。你们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场景是军队里高级军官对下级军官特有的惩罚。
他终于慢镜头地挤到了我身边，我不得不跟他碰一下酒杯。喝着酒看屏幕上粪水飞溅，有点意思，有意思。怎么样？用光还可以。刚才那个镜头可以再近点，用不着出他的两只眼睛，一只眼就够了，而且画面不要太均称。当时的情况是…..你的片叫什么？《中国宝贝》。怎么这么个名？就是中国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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