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憨

作者: 纪康 | 来源:发表于2019-02-24 00:31 被阅读1次

    :这篇小说,或许算是一时兴起。有些情节甚至自觉通俗,但自己也尝试着去表达一些,我认为仍旧有趣的事,文笔颇偏于直叙白绘,总之便是尝试让自己写个算是完整的故事。其中的“摸钱”概念是在简书不知哪位用户所提及的,产生了些更多的联想,故而引用于此。

    (1)

    二憨可是山上小镇出名的憨子。不知生出来是否被谁折了腿,从此行路一折一折的,人们常在镇上的寻妙街见了二憨,走路不但没个正型,还只眼大只眼小,身着麻布衫衣,小小年纪就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人们只消记得,在某个固定的时分,二憨便吊儿郎当地现身石板街,眼珠子看向街边飘香的桂花酿,售卖珠髻的小摊当户,小酒楼络绎不绝的闲饮雅客。虽说二憨见了许多人,倒也没认识几个,村口茅屋、孤家寡人的李爷除外,人们见了准得笑他,“二憨,二憨,麻疹二憨。”二憨别的不多,雀斑便和不和谐的五官合并,成了一副不和谐中的和谐脸孔。二憨不晓得,人们口中的麻疹是个什么意思,他抠抠干硬的头皮,驱走几只盛夏来的苍蝇。二憨不懂的事从不会深究,那可太累了,他喜欢去镇口的大榕树休憩,数着炎日被林叶筛成点点光痕,吊着狗尾巴草歪头休憩。

    镇里人都看不起二憨,要么喊他二憨,要么喊他二傻子,憨一般指可爱,可二憨显然脸不不如名。二憨倒也不知道傻子是啥意思,只见到人们叫他二傻子还笑,以为开心呢,见他就开心,于是也咧嘴笑,自曝歪七扭八的门牙,又是一番讥笑。人们这般笑不是没有道理,二憨的爸爸也没什么两样,微偻着背,眼睛细成一道缝儿,看似也不是个正经人。这不二憨母亲和人跑了,留了二憨与二憨爸两个不像好人的人,人们便觉得二憨爸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把人姑娘吓跑了,便开始对于不如自己的人生出傲感。二憨倒还好,见人咧嘴笑,但二憨爸还真就做那些事,有次他还拉着儿子去集市趁着年庆,众人上街买贡品挂饰时,正是人多眼杂的时刻,这是人群的嘈杂,炎日借由亮堂挂饰晃着人眼,以及人群独有的烟火气,便足以给他许多机会。他便专挑大衣口子松的人,轻轻挨在人群中,手一勾,到手后便头也不回地拉着二憨走了。二憨就得问啊,爹,你这是干啥子?二憨爸也咧嘴笑,我摸人钱啊。摸?原来这叫摸钱。二憨似懂非懂,也学着爹地咧嘴笑,“那爹地以后教我。”二憨爸打着哈哈,说着以后。

    近来二憨观察到,镇里总是来了些奇怪的人,他们貌似从其他地方来了这,大老远来这,说是什么“配合上山下乡”,一堆比二憨年岁大的青年便开始参观起了小镇,啧啧称奇。二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外来的人只要一来,他便不可避免地想起母亲,母亲不知道去了哪,父亲说,总有一天会带自己去找她,但二憨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何时,为此再未见母亲之前,他唯有度过小镇那平淡的时光。母亲于他的回忆在小镇的时光逐渐淡去,虽然二憨的小脑袋时常在某个时刻想起母亲,但如今他也可以在只有爹地的陪伴下生活。准确来说,爹地总是出外不在,于是二憨唯有找寻其他的一些人。

    二憨还是有个朋友的,便是邻居二牛。二牛一家是屠夫出身,那可是一手出神入化地技术,在小镇上,大家都选择去二牛爸那买肉,当然,二牛爸也是粗犷野夫,和谁都聊的来,一樽烈酒下肚便和你掏心掏肺。二牛一个人在家无聊,便偷溜出来找二憨。两人横躺在榕树下,望着血色残阳由盛至逝。二憨虽然啥子不会,但就喜欢吹,吹的那叫天花乱坠,尤其是二憨爸偷,哦不,摸钱的那事,二憨爸在二憨嘴中,那可是健步如飞,走过之地落叶无痕,手势如鹰隼准度狠劲刁钻,又如细柳扶风,那荷包便带出来了。二憨总之没啥子文化,话语前后也不达意,但二牛也听的起劲。二牛每次和二憨说,那叫偷钱,二憨便急眼了,“偷……偷屁的钱,那叫摸!摸钱!”二牛也急了,“就是偷。”二憨急得抓耳挠腮,按捺不住起身,“摸!我爹地说的,摸!”两人便不欢而散。过会二憨拿只狗尾巴草,二牛欣然接受,两人又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二牛偶然告诉二憨,人们那是在笑他。“笑我做啥子?我哪里好笑嘞?”二牛又变得支支吾吾,唯有想办法委婉地告诉二憨。“憨,你走路的姿势不够洋气。”“啥子叫洋气?”二牛也不知道啥叫洋气,那是听他爹地喝醉说的,说自己切牛的时候十分洋气,那么应该是个好词。“洋气就是……很牛逼的意思,像我爸一样。”“噢!”二憨听懂后又坐不住了,上蹿下跳,“你爹地!的确洋气!”二牛听了咧嘴笑,笑的也很憨。“那我为啥子不洋气?”二牛又慌了神,这可咋回答?这是二牛想起他母亲,母亲走路时屁股一摇一摆的,总有很多人男的一直看她,看起来很受欢迎的样子,至少比被笑好。于是二牛又说“洋气的走法就是,走的时候屁股要摇摆。”说完他也站起来,学着印象中二牛母亲的走法,结果一个没站稳,噗通摔了个大屁股,疼得直咧嘴。二憨见他这憨样大笑起来,门牙上照着光。他自信满满地学二牛走路,结果也没站稳,在半空蹬了几下,屁股更重地着了地。两人呲牙咧嘴,看着对方的憨样咧嘴笑。

    二憨便决定听二牛的话,去看看二牛母亲咋走路。于是他便蹲在二牛家水井后边,侯着二牛妈早上忙完织布洗衣,中午去集市采购。果然太阳晃悠悠地到了中午,二牛妈果然摇摇摆摆地走出了门。二牛妈穿着红缎连衣裙,臀部在烈日下摇摆着,像镜子反光一样,瞬间吸引了镇上男人的目光。男人都知二牛爸的厉害,最多便是偷瞄个几眼,或是无意瞥向二牛妈。但是二憨哪懂这些,要学洋气的走法,当然要钻研清楚。于是他目光紧紧盯着二牛妈的臀部,于她相距几尺距离,跟着二牛妈到了集市。旁人见二憨旁若无人的样子,男人看了也都惊了一番,女人看了则别红了脸,轻骂一声不要脸。于是一瞬间大家伙的目光都聚在二牛妈身上。二牛妈走着时,见到众人都见着自己,有些疑惑地回头,看见了矮她一头的二憨近乎紧挨着她的臀部,刹时那是惊颤的绝响。

    (2)

    人们对于二憨一家早已不怠许久。此刻更是也年幼习淫秽,家父不甚管教为由,便要驱逐他们出镇。二憨自然不懂人们举动为何,他可还没学会洋气的走步呢。二憨爸不发一言,听着镇上杂七杂八的人堆围着,数落起二憨爸的不是。二憨在旁边见着人堆围着父亲,脸上纷纷是嫌恶,和看似挤压许久的不满,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二憨一家的离去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除了用行囊装了几件麻布衣,织的双烂草鞋,服饰下面便是二憨爸积攒已久的“盘缠”。二憨曾经问过父亲,咱们有钱为啥不买双好鞋,草鞋隔着凹凸的崎丘山路,便一直觉得硌脚,自己的洋气走法还不会,原来怎么走路也给忘了。父亲不发一言,把行囊绑在胸前,便背着二憨下山。走前李爷是唯一送别他们的人,二憨只见李爷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飘动,李爷流下一滴浊泪,拉着二憨爸说着一定要带小丽回来,最后摸了摸二憨的小脑袋。二憨便在最后的懵懂下与李爷分开。二憨仍旧不知父亲带自己去哪,但他也知道母亲被大家叫做小丽,他想念母亲,为了见母亲倒也管不上许多了。

    山路漫漫,沿途的乱树杂枝遮住了小路,二憨爸便用手剥着,还被一种尖利的倒枝叶划伤了手臂。二憨在父亲颠簸地背动下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经到了山脚,紧接着便又是一段段荒野丛路。两人途径山林,在烈日下路过未经修整的沙地,尘土飞扬,凤里只见沙尘,二憨父亲与顶着一窝稻草的小脑袋。

    二憨在父亲背上迷迷糊糊去了很远很远,原先在山脚下他仍能见到小镇颇有规格的轮廓,但现在随着沙尘消逝。二憨开始想念小镇的街,小镇口的榕树和二牛,还有那个见了自己便笑呵呵的李爷。临走前他没有什么可带的,只好带了自己的小脑袋,和二牛偷偷给他的一小片狗尾巴草。他百无聊赖地咬着,在模糊不清的时间一刻刻过去后,两人便到了另一个小镇,与他出生完全不一样的小镇。

    (3)

    二憨和他父亲到的小镇和山上小镇确实大不一样。没有过路跑过的马车,没有茅草屋子,有着红色的尖顶房,整齐的石青板路,不过也有家红木样式的酒楼,里面有赌徒的喊叫与暖黄的光泛散出来,那油迹的光便撒在路边的积水里。二憨和他爸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是在一座拱桥之下,他们两人拥抱着入睡,身后便是平静不起波澜的小湖。直至第二天二憨起来,看见了父亲脱下草鞋,正捞着湖水洗着红肿破皮的脚,隐约见有血痕。二憨注视着父亲洗至伤口呲牙咧嘴的模样,不像二憨自己咧嘴那样快乐,心中突然多了些什么。“爹地,母亲到底在哪啊?我们是要去找母亲吗?”二憨爸停下动作,忙穿起草鞋遮掩了伤口,“小崽子起来也不说声。是呀,找你妈,我的小丽去。”说到这他脸上皱了起来,仿佛是与咧嘴不同的笑。“那咱们去呀。”“傻崽子,爹地没啥子钱,你妈可是去过大城的人,离咱这远着呢,可得要不少银两。”“那你去摸钱啊,还是你一个人不够快,要不你教教我,我帮你。”

    二憨爸的神色兀地严肃起来,漆黑的瞳孔仍旧有神,透过杂乱的前额发看向二憨,“这个事你学不得。”二憨有些懵,摸钱不是好玩的事吗,而且还能早点见到母亲,为何不让自己做。二憨爸叹了口气,挺直的腰背被什么压驼了下来。他双眼看向桥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又叹了口气。

    二憨实在无事可做,二憨爸终究去了间客栈,暂时安顿了住所。二憨爸出去的时候,二憨便只好学起洋气的步伐,细如芽的双腿有些发颤,一步用力踏地上,尝试学着二牛妈的走姿。起初是不得要领,但日子一天天下去,二憨逐渐也熟络起来,一步一小脚印,坚定目视前方,再迈下一步。他自觉掌握了门路,不由得兴奋起来,时不时蹦跶起来,洋气的走姿学会了,他这才想起,自己都离开小镇了,又能给谁看。这时他想起这个小镇,诶,这里也有人啊。二憨可没多心思,对于他而言,哪个小镇的人不是人呢。他得去外面给别人看看。

    于是第二天,二憨爸出去摸钱的时候,二憨便也悄悄出了客栈,双脚踏在了平整的青石板路。他见着人们各走各的,脚步或有急匆或有轻缓,倒也没见着有人像二牛妈那样走着。于是这让他有了小小的责任感,这种洋气的走法教给人们,一定很快乐。于是他便开始走着了,小腿笔直坚定地迈出步伐,双手自然放在身侧,最重要的便是臀部要一摇一摆地行走。果然这般奇特的步伐吸引了许多过路人,有些人甚至驻足停下观看了起来。一个身着粉色毛貂,带着绒边羽帽的成熟女人也停了下来,饶有兴趣见着憨呆的二憨。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有的见了这滑稽的姿势也不免掩嘴偷笑。二憨见了可高兴呢,这下子大家都知道洋气了,反而有些得意忘形,下一步没迈直,顿时身子一歪滑倒在路上,膝盖也磕破了皮,火燎燎的感觉传来。女人惊叫一声,赶忙提着衣边靠近二憨,将灰头土脸的二憨搂在怀中,不嫌他脏兮兮的身子。二憨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和小镇的桂花酿不一样,也没有榕树的清新,也不是小镇集市上的烟火气,是新的淡淡的香味。雅服女人小心地掏出粉色折好的手帕,擦试着二憨的伤口,二憨觉得这个女人十分温柔,眼角也是恬淡宁静的模样,顿时滑倒的尴尬与不安也消散了。临走前女人把手帕送了他,又给了他一点铜钱,让他去买糖葫芦吃。二憨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但是除了摸钱外,原来洋气的步伐也能赚钱。于是他兴奋地要回客栈,上蹿下跳的,心中老想着给父亲看看。

    (4)

    二憨想了父亲很多的反应,但万万猜不到父亲是那般暴怒。他的屁股蛋久违的开了花,父亲仍不解气,大声斥骂着,“小逼崽子,谁让你去偷人家钱了,老子就算去偷,你也不能做这事。”二憨懵了,万万想不到自己洋气的步伐不仅没能讨的父亲欢喜,反而被父亲这般斥骂。委屈堆满心头,他哭着说:“我没有偷,那是一个姐姐送我的,而且爹地,你说了那不叫偷钱啊。”二憨爸愣住了,他的神色多次变幻,紧接着又是大吼,“谁这么好心送你东西?你有啥子能耐让别人送你?老子说了,摸钱你做不得。老子下次见一次,打你一次。”

    二憨实在是委屈万分。他觉得世界超乎了自己小脑袋的想法,为什么爹地会不相信真有人送了这些东西嘞?那洋气的步伐可是他自己学的,咋就成了摸钱?而且摸钱可是爹地亲自承认的事啊怎么到他这就变成这般模样了?肯定是怕他还小啥都不会。他心中仍旧愤愤不平,屁股瓣儿好像也肿了起来,他强忍着不叫出声。他仍旧不怠,明天他要去证明自己,总之,便是要自己去亲自摸次钱,一旦摸到钱,爹地也不会说啥子了吧。他想到这,心情也渐渐平复,逐渐地他开始期待着明天,等到明天自己摸到了钱,父亲想必不会有这些担忧了。

    二憨的钱和手帕被爹地收走了,他唯一剩下的是他的小脑袋,狗尾巴草和洋气的步伐。当然,摸钱这事相比下,狗尾巴草和洋气的步伐便暂时不需要,自己可得用脑袋想个办法。他便准备挑个热闹的时候去摸钱,这可是从他爹地学来的。二憨爸今日更早出了门,二憨便也溜了出来。二憨来到了行人街,路过了一堆身着红衣的人们走过,其中甚至还有仅比他大几岁的孩子,他们穿着一样的服饰,还戴着一小帽,手中也拽着一堆贴报。他们开始莫名其妙地砸起东西,街边卖挂饰的小摊,酒楼门口,还有古典陈设店铺的一些古物也被砸了稀巴烂,哗啦啦像水一样泼在地上散落一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时候摸钱也是个好机会。他口袋里攥着狗尾草,心中虽有紧张,但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到,这样便能去见母亲了,很快自己和父亲也可以回小镇,他再把洋气的步伐教给母亲,爹地,二牛,和大家……

    (5)

    二憨爸出了小镇,听着过路人的指印来到了港口边。人们一艘艘地放下渔船,又有一些大的运输船缓缓启动,汽笛传着洪亮又空泛的声响。他把姿态放低了些,问了船夫,“这里去上海要多少钱?”船夫仿佛听了一个笑话,笑的喘不过气。“哈哈哈哈兄弟……你还挺幽默啊,上海啊,远着呢!”二憨爸傻了,他连忙追问,“那……那能去吗?”“那当然行,只不过要那些大款大户才去得嘞,毕竟船费贵的很,瞧你这衣服,还不如我的汗衫。”二憨爸唯唯诺诺地掏出积攒已久的铜钱银两,“那这些……够吗?”船夫看了反而不笑了,叹了口气,用海水浸泡过的手臂搭上二憨爸的肩头,“我大概懂你想干哈,但是兄弟啊,我们这些人,哪有什么资格想去那些东西?”他从兜里掏出一掉首饰,虽放了许久,但上面仍有光亮的碎石纯粹地闪着,如同惊雷摄入他的眼瞳。“有些事咱们不应该去想啊……”船夫又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了驶向海外,那庞大的,承载着许多希望的货轮,朝着看不见的远方靠近,响着空泛洪亮的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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