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尘听甄默龙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只觉得意犹未尽,问道:“那位前辈就这样帮你把神刀门的坏人打跑了?”
甄默龙道:“是啊,这位前辈的武功实在是高深莫测,从头到尾我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出手的。
我当时还问他,为什么要通过倪战试我武功,他说:‘我见你会使那招心有灵犀,还以为你是存孝的徒弟,但你接下来所使的招数却全不对路,我看着生气,忍不住便要再试一试你,谁会想到你就只会那一招呢?’
我心中也有点生气,就道:‘你就算有怀疑,直接问我就好,何必非要拿倪战试探我?’李大侠哈哈一笑道:‘我问你答有个啥劲,我就是要让倪战把你的招数逼出来,这样才有意思啊!’李大侠有时候正经得要命,但开起玩笑来又像个孩子,我听他这么说,只能摇头苦笑。”
李轻尘心中对这位李大侠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问道:“后来呢?”
甄默龙道:“当下我将你爹受人蛊惑反叛晋王到最终遇害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给李大侠听,李大侠听了之后大怒道:‘存孝这小子真是个糊涂蛋,武功练得不行也倒罢了,连做人都做不好,这样死了也是活该。’”
李轻尘忍不住道:“这位前辈也太不近人情了,我爹好歹叫他一声师傅,他怎能这么说我爹?”
甄默龙道:“这位前辈性格怪异,别人得罪他他不生气,别人尊敬他他也不在乎,国家大事他不理不睬,一些小事小情他却极为上心,总之不能以常理猜度。”
李轻尘道:“那他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甄默龙叹道:“这世上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原本难说,李克用将你爹收为义子,全心全意养育他成人,算是好人了吧,但他最后却还是杀了你爹。你爹心思单纯,对李克用忠诚无比,却一时脑子糊涂做出背叛晋王的事,他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就连那孙寿山,在你眼里肯定是坏人了吧,但是在孙耀宗以及他们家人眼里,他却是个大大的好人了。”
李轻尘突然道:“那虬髯客张大侠肯定是个好人吧?”甄默龙道:“张大侠舍己为人,以自己的一生悲惨换来亿万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是个大大的好人。只是他一生中有没有做过有愧于心的事情,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李轻尘坐在地上呆呆不语,心中不断盘问自己: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自然想要做个好人,只是到底该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好人呢?
甄默龙见李轻尘半天不说话,心里一阵懊悔,没来由地跟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说那些做什么?尘儿毕竟年纪还小,自己说的那些话虽然没错,但毕竟太过复杂,不仅无助于他的成长,甚至可能会让他更加对人生充满疑惑。等他再长大一点,心智逐渐成熟,经历过江湖和人世的险恶之后再来对他说这些复杂道理也不晚。
他想了想,对李轻尘道:“尘儿,你现在还太小,很多道理跟你说了也不会明白,甄大叔只想让你记住两件事:第一,竭尽所能让自己活下去,第二,永远不要有害人之心。其它的道理等你长大之后,自然会慢慢明白的。”
李轻尘点点头,想了想甄默龙叮嘱的两件事,又忍不住问道:“如果坏人要杀我,而我不杀死他就不能活命,那我该怎么做呢?”甄默龙不假思索地道:“杀了他。”李轻尘犹豫了一下,又问:“那如果要杀我的是个好人呢?”甄默龙一愣,随即道:“照杀!就算他是好人,你也不能坐以待毙。”李轻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道:“那我不是也有了害人之心?岂不是违反了甄大叔对我的第二点告诫?”
他不知道该认可还是反对甄默龙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暗想:但愿这种事情永远不要发生。
可他还是忍不住暗自思量:史玉昆是好人还是坏人?李存礼,李存信,还有李克用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如果这些人都要害我,我到底是任由他们处置还是奋起反抗?如果我为了活命真的杀了这些人,那我自己还能算是好人吗?
他一时想不明白,只有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放在一边,道:“甄大叔,这位前辈怪过我爹之后呢?”
甄默龙这才发觉自己讲的故事又一次被李轻尘打断了,可笑的是每次也是李轻尘主动提醒他继续讲下去,他不由得又气又笑,抬手在李轻尘的头上轻拍了一下,笑道:“你这小子问题好多,我都被你弄迷糊了。”李轻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接下来我再也不多嘴了。”
甄默龙道:“那倒不必,你这孩子心思活泼,勤于思考,这绝不是什么坏事,你无需自责。”李轻尘听了甄默龙的称赞,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但他还是在心里对自己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打断甄大叔的话。
甄默龙等了一会不见李轻尘出声,便继续说道:“李大侠那么说你爹,我和你一样心怀不忿,但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你爹的师傅,我也不好反驳他。李大侠又问我接下来有何打算,当我告诉他要去找你们时,眼睛突然间瞪得好大,问我:‘李存孝还有个儿子?他多大了?’我说大概六七岁,他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你叫李轻尘,李大侠喃喃自语道:‘轻尘,随风,轻尘,随风...’突然间他仰天大笑,道:“好名字,好名字,看来这孩子跟我挺有缘分。”
李轻尘听了李随风的事迹,本就对他极为景仰,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曾经被这位前辈高人听到过,还被他亲口念诵,心里瞬间觉得极为得意,仿佛做了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听到这位大侠说和自己有缘,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随口道:“这位前辈也姓李啊!”
甄默龙道:“不错,据你爹所说,这位李大侠的祖上乃是高祖李渊的堂弟李神通,这李神通自从高祖李渊太原起兵时就追随于他,一向骁勇善战,为大唐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后来被高祖封为武卫大将军,太宗登基后又授其开府仪同三司,死后更获赠司空,说得上位极人臣。
后来他的子女也都被封王封爵,家世极为显赫。只是传了数代之后支系越来越多,有些旁系渐渐式微,李大侠的族系便属于其中之一,在他高祖那一代时便已完全沦为平民百姓。
李大侠生性好武,从小就喜欢舞拳弄棒,也拜过几位高手为师,学了一身本事。只是他生性跳脱,喜欢惹是生非,结下了不少仇家,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被逼出海,得见张大侠留下的武功秘籍,终成一代宗师。
虽然李大侠聪明颖悟,将鸿溟秘笈上的武功练到了极高深的境界,但终究因为之前所学太杂,总是无法将其练到最高境界。这鸿溟秘笈上的武功极为神奇,修习的过程与一般武功完全不同,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要从这套武功的基础练起,只有基础打得极为扎实,之后才能越练越纯,越练越深,才有可能达到绝顶之境。
若是修习者之前的武功驳杂不纯,修习鸿溟秘笈的效果便会大打折扣,这也是李大侠看到你爹之后极为遗憾,并没有花心思好好教他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只是前提之一,除此之外还要看修习者本身的资质和悟性如何,常人哪怕从出娘胎便开始修习,即便穷一生之力恐怕依然无法练至绝顶。”
李轻尘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听甄默龙讲了这么多,他早已对鸿溟秘笈神往不已,若是自己有机会修习其中的武功,何愁不能保护爷爷和雨儿,何愁父母的大仇不报?
可是甄默龙最后的这些话让他觉得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秘笈中反复强调的,无非是修习者在习练秘笈中的武功之前,最好如一张白纸般没有学过任何别的武功,否则便无法练到最高境界。可是自己已经跟甄默龙练了好几个月的武功,“翻云覆雨三十六式”固然威力惊人,又怎能和虬髯客留下来的武功相比?甄默龙教他武功,岂不是断绝了他能将鸿溟秘笈修炼到最高境界的机会?
霎时间他甚至有些怨恨起甄默龙来,但随即又想,甄大叔千辛万苦寻访自己和母亲,又不辞劳苦地教自己武功,此恩此德恐怕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尽,自己又怎能因为练不成鸿溟秘笈就责怪他呢?这种念头不是不该有,根本连想都不该想。
再说就算甄默龙没有教自己练武,那位李大侠出海能不能回来还在两可之间,就算他能顺利归来,以他怪异的性格,愿不愿意教自己武功也是未知之数。
他生性平和,并不喜欢求全责备,只是一想到即便自己有机会修习鸿溟秘笈,这辈子已然没有可能练到最高境界,心中还是不期然地感到些许失落。但他随即想到这位叫李随风的前辈也没有练到最高境界,但不还是可以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吗?自己又何必对此愤愤不平呢?
这样一想,他突然感到一阵欣慰,心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甄默龙这次不等李轻尘发问,主动问他道:“你有没有想过李大侠出海要去做什么?”李轻尘连忙点点头,突然意识到牢房里漆黑一片,甄默龙看不到自己,又赶紧嗯嗯了两声。
其实甄默龙武功高强,眼力极好,在牢房里待得久了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李轻尘,他的身量面容还是依稀可辩。
甄默龙道:“李大侠并没有告诉我他出海做什么,但据我猜测,多半跟那孤鸿岛有关。”李轻尘忍不住哦了一声,甄默龙道:“你也想到了?”李轻尘道:“我也是胡乱猜测,只是如果真是这样,据你前面所说,这孤鸿岛应该与中土相隔极远,我虽然没有见过海,但也曾听人说过,大海辽阔无际,而且天气变化多端,刮起风来大得无法想象,无论多大的船只一旦遇到风暴,多半都会船毁人亡。”
甄默龙点头道:“不错。因此李大侠告诉我说,他此次出海快则一年,慢则三年才能回来,若是中途真的遭遇不测,也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李轻尘忍不住道:“李大侠既然明知道出海如此危险,干什么还非要出去呢?他已经练成了那么大的本事,在中原好好活着不好吗?”
甄默龙道:“前辈高人做事往往令人莫测高深,李大侠生性古怪,做事更是出人意表。我当时也一再劝告他三思而行,别的不说,若是他真的遭遇不测,他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从此失传,岂不太过可惜?而且还辜负了虬髯客大侠的一片苦心。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李轻尘好奇道:“怎么说的?”
甄默龙道:“他说,人生在世,只要是自己认为该去做的事,即便千难万险也要一往无前,自己觉得不该做的事,任别人再怎么说也是无用。只要我心自在圆满,管他世人如何评说,鸿溟神功乃是张大侠所创,在他之前也并没有存在过,即便在他之后存在了两百多年,世人还不是一样的活法,与两百多年前又有什么不同?”
李轻尘细细思量这番话,觉得不无道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到底哪里不对他一时却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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