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点

作者: 345f9735f58a | 来源:发表于2019-06-14 17:02 被阅读12次

    读初中时,蓝点大我一届。那时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听过蓝点这个名字,倒不是她成绩优异性格独立,而是她被当成了初中生闲谈的笑柄。

    蓝点很胖,全身鼓鼓的就像一个充气球,却一点也不显滑稽。一张脸因为长期使用油腻的食物长了痘痘,盖着厚厚的粉底。眉毛耷拉着,实在是参差。头发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却总是油油的。走近时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劣质香水味,实在是不漂亮。

    她脾气特别暴躁,生气时也会双手叉腰,然后用那实在不好听的嗓音大吼,却从未得到安静,充斥着双耳的是一片唏嘘与暗讽。她瞪了一眼旁边捂嘴偷笑的人,等那人悻悻走开后,她再气愤地转身,有点无奈。有时被惹急了,她也会追着那人打,然后用肥胖却不白皙的手重重地捶他的背,口中骂骂咧咧的,像极了一个中年妇女。

    我对她的印象也就止于这些,后来在一个亲戚的葬礼上见到了她。她仍化着妆,我走近时,她朝我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不算白的牙齿。“你也在这啊?”她问。说话时还能看见牙缝间晃动的青菜叶。这语气像极了熟人之间的寒暄,但我与她虽交谈过一两次却是算不上熟人的。而我也不必太过计较,愣愣地打了个哈哈。忽地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扯了个话题:“他儿子还是挺可怜的,才多大就没了父母。”她猛地一颤,像丢了魂魄的人猛地睁开眼睛,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恐,摸着头发的手也忽地停下,滞在半空,极度不自然。我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瞪着我:“他会过得好的!”语气里是十分的笃定,像倔强的小孩说:“我一定会成功的。”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生硬,她缓过神来,目光不知飘向哪,漫不经心地说:“他爸可给他留下一大笔钱呢。”讽刺而又无奈的语气。

    几天后在上学的路上又见到她,一如既往的打扮。她穿了一条沾有油渍的白裙,不太合身,两条黝黄而又粗壮的胳膊露在外面。她似是不会打扮自己的,只是一味地把各种化妆品往脸上抹,各种漂亮的衣服往身上穿。我有时不禁想:她妈妈真的看得下去吗?因为快迟到,所以我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快步往前赶。

    她追上来:“你这么怕迟到啊?”

    “有点。”

    “小孩就是小孩,说什么是什么。”她讪笑,带着点不屑:“学校那残害人的地方,都把人逼成什么样了。”

    “你很讨厌上学?”

    “有点。”她学着我的语气。

    “我觉得那些人那样对你有点过分。”

    蓝点忽地愣住,随即冷哼了声:“那些以貌取人的东西。”

    “可是其实你挺好的呀,为什么每天要穿成这样?”我竟有种想窥探她内心的冲动。

    “关你什么事!”她恶狠狠地瞪向我,就像一只被抢了东西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刺保护自己。

    那天我听爸妈聊天时听到了这么一些话:

    “我那天去交学费时,看到她们学校那个很胖的女生,她画的那个妆呦,太浓了。”

    “别人没爸没妈,就一个奶奶,管她吃就不错了,哪还管她穿呢。”

    “没爸没妈?”

    “她妈刚生下她弟弟就去世了,后来她爸又娶了位厉害的,每天打牌抽烟,家里的钱都败光。家里生活压力太大她爸就跳河自杀了,后妈后来也改嫁了,就剩下一个奶奶还有个几岁的弟弟。”

    那段时间很久没见到她,只是听说她退学了。刚开始学校还有许多传闻,有的说她去了省里打工;有的说她天天待在家,好吃懒做的;还有的说她嫁人了,嫁给一个患有侏儒症的智障。慢慢地,许是觉得这玩笑并不那么好笑了,他们也就没再拿她当作笑柄,投身寻找下一个可供寻乐的倒霉蛋。

    后来才知道,蓝点确实嫁人了,却没有嫁给智障,而是我的一个叔叔。但叔叔是个正常的人,他爸在城里买了套房,给他买了辆车,但在这男女比例不协调的时代就是娶不着媳妇。他和蓝点是相亲认识的,我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纳闷,他为什么娶蓝点。而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会结婚。可蓝点还是到他家住下了,天天跟着他乱晃。

    再见到蓝点时,她的脸红润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暗黄,穿着稍微得体了一点,可还是一副赶潮流却只摸到潮流尾巴的打扮。她偎在叔叔身旁,一胖一瘦十分明显,完全不搭的两个人。就像黄与绿,一旦接近便都失去了原来的自己,最后,面目全非,体无完肤。她冲我笑,却不再打招呼,相对无言的我们,一点都不像几个月前她对我吼“关你什么事”。那天我是要搭叔叔的顺风车去我爸妈那的,他说要先去蓝点家一趟。我坐在后排,听他两说着叔叔今天打牌的事,蓝点的声音轻轻的,完全不像之前在学校那样张扬,就像要把一切不满与愤怒都吼出来,可她现在却再也吼不出那些不满与愤怒了呀。

    她家住的是村里扶贫盖的低矮的小房子,屋后是一片只种了几棵竹子的竹林,歪歪倒倒的,像是那片苍穹压得它们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我看到蓝点的奶奶,她正在厨房忙碌。手上的青筋凸现的厉害,手背由于缺水是干枯的暗黄色,她的眼睛深陷进去,眸色却惊不起一丝波澜,许是经历了大是大非后对一切都淡然处之。白点是蓝点的弟弟,那时他站在门外,就那样警惕地看着我这个陌生人,拳头握得很紧,我被这个动作逗笑了,于是笑着问他:“那多大了呀?”

    “六岁。”他不情不愿地回答,但那双透着执拗的眸子却忽地闪了一下。

    “读几年级了?”

    “一年级。”

      ……

    或许谈话之后他放下了警惕,他拿着棍子在地上乱画,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他忽地抬起头:“我可是我们班第一名哦。”他的笑带点孩子气地炫耀但却不张扬。

    “是吗?”我失笑:“真棒呢。”

    “是啊。”他骄傲地扬起下巴。

    “那要继续努力啊。”对啊,努力,撑起这片天!

    故事到此没了结尾,那天我问了我爸蓝点的事。

    “他们还没领证,你叔叔又不差。她又不见得多勤快,她奶奶年纪那么大了,她也不帮忙炒菜洗碗,回家还要她奶奶做饭给她吃。她啊,只有今年生个儿子,和你叔叔这事啊才算定下来了……”

    可是她才这么小不是吗?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儿育女结婚嫁人一切都不适合她,就像小时候偷穿妈妈的高跟鞋摔跤的只会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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