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五将要作为元老从自己建立的商业帝国中正式隐退,便以生日为契机,召开了一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狂欢宴会。一开始,来的都是各行各业的名流,他们涂脂抹粉,香气四溢,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社会精英的良好教养。他们来到梅五面前祝寿,然而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却并没有太高的兴致,他早就厌倦了这些人的禽兽衣冠,于是整天都板着个脸,弄得好不容易才堆起笑容的太太老爷们莫名其妙。
到了第二天,人们开始意识到这场宴会与普通鸡尾酒会的不同,大门口并没有设置森严的检查系统,也没有严肃的保安要求客人出示邀请函。于是,辉煌的大厅内先是出现了几个佩戴着微型相机媒体人,他们鬼鬼祟祟,试图混进去弄明白这到底是场什么性质的宴会;接着,几个好奇的年轻大学生,怀着既勇敢又胆怯的心情踩上了厅内名贵的地毯,与服务生的视线相遇。但他们却并没有被立即赶走,反而受到了殷勤的接待。之前见都没见过的香槟随便他们喝,烹饪得恰到好处的美食随便他们吃,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宴会上见到了许多连做梦都没想到会与其有一面之缘的知名人士。
这群校园里的雏鸡惊喜万分,于是,互联网上出现了相关的新闻,梅性富翁大摆筵席豪请八方来客。渐渐地,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宴会厅里聚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工程师,有的是花匠,有的是收银员,在这之前他们还有职业的区别,可一跨进那金碧辉煌的大厅,他们就都统一变成了吃白食的狂欢者。就像村里的流水席一样,所有人都没有收到邀请函,但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梅五的生日宴会。这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个DJ,早就备好的音响在他的操纵下振荡出活力十足的音乐,人群沸腾了,金黄色的酒沫四处飘洒,男男女女衣着光鲜,抱在了一起,扭动在了一起,亲吻在了一起,在场的已经没了一个假正经的社会名流,只有疯狂欢庆的人群。他们抬起头呐喊,欢呼着祝贺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的梅五生日快乐,寿比南山。这些人大肆挥霍的场面被投影到了监视器中,梅五坐在屏幕后,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欢庆结束后,现场一片狼藉。酒杯碎裂了,桌椅折断了,地毯弄脏了,满地都是昏睡不醒的人。梅五拄着拐杖,一摇一摆地来到这里,掀掀这个人的衣服,戳戳那个人的脸庞,像在寻找些什么,但是没有收获,一点都没有。他缓缓坐了下来,揉揉满头白发,浑浊的眼里充满了空虚。他的宴会早就吸引了警方的注意,但他面子大,一直都没受到干涉,现在终于来了几个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推着设备齐全的工具车,火急火燎地来这里收拾残局。
看着这些人打扫自己的派对,梅五感觉像被埋进了灰烬里,蚀骨的孤独直捣神经。宿醉的客人们起来了,一个个都带着迷茫的神色,不认识梅五,也不记得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尴尬地挠挠后脑勺,然后通红着脸离开。这场景真是太熟悉了,梅五心想,在他的生活中,不管是商业伙伴,还是美艳情人,没有一个人不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在这期间进行过交换的金钱或者感情,从来都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其实没有理由抱怨,他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到了现在,后辈们的野心已经威胁到了他的生命,如果再不隐退,他将死在自己培养的下属手中。这种结局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但不能接受也得接受,新老交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年轻的时候也一样,为了开创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那个时候,他的未来像金钱;现在,他的未来也像金钱,不过已经被挥霍出去了,就像这场派对一样,白费了一地狼藉。
客人已经走光了,吸尘器的声音大得刺耳,梅五不想站起来,他宁愿跟灰尘一起被吸进那个丑陋的机器。来打扫的这些人穿着正式的服装,举止麻利,能照顾到最小的细节,而且动作的幅度像风吹一样微弱。晃动一下,污渍没了,再晃动一下,地毯铺平了,她们不是经验十足,就一定是接受过专门的训练,硕大的宴会厅很快就被打理得像个样子了。恍惚中,梅五抓住了一个推车走来的清洁工。
“陪我一下。”梅五说。
她循声看下来,神色平静,好像早就料到梅五会这么做一样。
“就一晚,你知道我是谁吧?”梅五补充道。
清洁工微笑一下,说:“你是钱。”
“对,”梅五回答:“我就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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