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英子,这个糖甜不甜?
我叫刘英,女,出生于1956年,有个比我小十岁的弟弟刘兵。
我的母亲陈红是一名家庭主妇,在家里干农活,养猪,母亲当年是作为童养媳嫁给父亲的。父亲是全村里唯一一个在私塾里念过书会写字的人,家里是书香门第,而且有十几亩地,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有十几亩地就是富翁了。
1950年,父亲担任了县里的书记员,在县城上班,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把单位宿舍的脏衣服带回家,然后把母亲准备好的新衣服带走。父亲每个星期从单位回家,都会给我带糖果,然后咧着嘴笑着说:“ 英子,糖甜不甜?”我总会一边吃糖一边开心的说:“很甜,很好吃,父亲,县城好吗?是不是很热闹?”父亲都会看着天说:“县城很热闹,县城里有棉花糖,很好吃,有戏班子,可以听戏。”
part2英子,你父亲被抓了
1966年,我10岁,正在读小学五年级,出门书包里必备一小本小册字,我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针线,必须背诵那本小册子上的几句话,婆婆才会笑嘻嘻的把针线给我。
中午我在院子里吃着只有酱油没有菜的面条,李支书骑着他的凤凰牌自行车着急忙慌的走到院子里,把自行车往猪圈旁边一放,就对我说:“英子,不好了,你父亲被抓起来了。你娘呢?”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支书说:“我娘在里屋给刚出生十天的弟弟喂奶呢。”我赶忙把刚吃了两口的面条放在一边,跟着支书走进了里屋。母亲皱着眉头对支书说:“李支书,别着急,小声点,孩子刚吃完奶睡了。”母亲又在外面披了件衣服走到外屋。
母亲一脸茫然的看着李支书说:“怎么了,什么事让您这么着急,让您这个大支书亲自跑一趟?”
李支书着急的大把大把的汗水往下滴说:“你男人,刘军,在单位里被抓走了。”
母亲像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的挠了挠头说:“他无缘无故被抓?总要有个理由吧?”
李支书看了看倒在院子里的凤凰自行车说:“我说的还能有假不成?文件已经发到村大队了,说是贪污,我是特意来通知家属的,你快点准备一些干净的衣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递给他,最好能见一面问问情况。”
母亲用力摇头说:“贪污?不可能啊,我男人可是个很老实的人,况且他是个读书人,他是不会做那种事的,他们肯定搞错了。”
李支书长叹一口气说:“你快点准备一些衣服吧,村大队还有事情让我回去办呢,我特意来通知你一声。”
李支书走后,外屋的三五牌挂钟敲了一声,母亲看着挂钟上一点的方向,再看看屋内刚出生十天的弟弟,对我说:“英子,不要误了去学校,你快把没有吃完的面条吃完去学校看看书。”
part3同学:英子,你爹是贪污犯。
我:我爹不是, 你爹才是贪污犯。
父亲被抓后,在学校里就没有人敢给我说话了,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有小男孩给我身上扔石子,然后走过我面前,笑嘻嘻的说:“英子,你爹是贪污犯。”我生气的瞪着向我扔石子的人恶狠狠的说:“我爹才不是,你爹才是贪污犯。”我掐着手指期盼弟弟快点长大。长大了可以保护我。看他们谁还敢给我身上扔石子。
刘英,刘英,请到校长办公室来
我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同学跳皮筋,广播里喊了我的名字,我赶紧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校长拿起桌上的杯子,慢慢的喝了一口说:“刘英,你父亲贪污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我摸了摸皱巴巴的衣服角无辜的摇头说:“我不知道。”
校长端起水杯,摇了摇杯子里的茶叶笑眯眯的对我说:“你可要如实回答啊,你可是个好学生,不能撒谎,撒谎可就不是好学生了。”
我想了想又说:“我父亲每个星期从县城里回家都会给我拿几个糖果,算不算?”
校长那些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又笑了笑说:“糖果?是不是进口的?他有没有给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我叹口气说:“没有,父亲只是说,县城里很热闹,回头带我去听戏。”
校长沉思了片刻说:“那好吧,你可以回去了。”
校长问完我问题的第二天,老师把我喊到办公室对我说:“刘英啊,校长说你态度不端正啊,从今天起呢,你要从四年级开始学习,好好学习才能端正态度。”
part4英子,快,把我给你爹准备的衣服拿来
1966年,父亲十月份被抓,十二月的时候,村里要开大会批评一批贪污犯,父亲也在其中,一大早村里就热闹起来。母亲直勾勾的盯着父亲的一张黑白照片说:“英子,你可别听别人瞎说,你爹呢,是个读书人,小时候在私塾里老师都从来没有用戒尺打过他,你爹不会做贪污那样的事。”我看着父亲的照片用力点点头说:“娘,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母亲看了看外屋的座钟说:“英子,去里屋把我给你爹准备好的衣服拿来,你爹爱干净,每个星期换一次衣服,这都两个月没换衣服了。”
母亲也是妇人之见,被批评的犯人都会被绑着进行游行,母亲在拥挤的人群里对父亲喊着:“军子,军子,衣服给你带来了。”父亲走在游行的队伍里目光呆滞,没有一点精气神。
我看着父亲带着手铐脚镣从村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最后站在村里的戏台子上,像极了个唱戏的小丑,我觉得很丢人,从未有过的丢人,以前父亲是全村里写字最好的人,每到春节的时候都会给街坊邻居写春联。现在却成为全村批评的对象,而且我还被校长留了一级,同龄人都六年级了,我刚从五年级到四年级。
part5你是贪污犯,是犯人
大会上,村长拿着几张纸对着喇叭说着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
可是我清晰地听到村长在大会上说着父亲的罪名:“贪污犯,刘军。”
母亲拿着包袱找到支书说:“李支书,你和我男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看看能不能把这些衣服想办法给他。”
支书摇头又叹气说:“嫂子,不是我不帮你,我军哥这次恐怕不行了,他已经认罪了。”
母亲瞪大了眼睛看着支书说:“认罪?他没有贪污怎么认罪的?”
支书停顿了片刻在母亲耳边小声说:“他说了,他给英子带的糖果是进口的糖,他承认自己每个星期都会从公款里克扣一些钱。”
part6英子,你爹自杀了
1967年一月,我一边端着碗在院子里吃面条,一边看着天,期盼着下雨,那样地里的麦子就能长的好,老支书再次来到我家,很严肃的对我说:“英子,你爹喝农药自杀了。
母亲把手里的针线活儿放下从屋里走出来,说:“李支书,真的假的?他喝农药了?人没救了么?”
李支书连着叹气说:“说是自己喝的农药,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人马上就回来了,有人给送回家,让你们好好安葬他,但是坟墓前不许刻碑。”
大约半个小时后,就看到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抬着父亲,把父亲送到了里屋的床上就走了。
母亲把刚刚五个月的弟弟放在了邻居家的床上说:大哥大姐,不要让孩子碰这些不吉利的事,拜托了。
我走到院子里,在井水里抽了一桶水,从屋里拿了个碗,舀了一碗水,走到父亲床前,拉着父亲冰冷的手对父亲说:“爹,他们是不是不给你水喝?他们是不是打你了?你想回家了,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让他们把你放出来?”
母亲把我从床上拉下来对眼泪汪汪的我说:“英子,你爹已经走了,你爹是个书生,在村里开大会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爹已经很累了,你别吵他了,让他安心的走吧。”
我用手擦了擦泪说“娘,你也觉得爹走了么?我爹还给我说过等我到六年级了,他就带我去县城里看戏呢。”
母亲看了眼父亲对我说:“你快去把你叔叔婶婶喊来,让他们来见你爹最后一面。”
part7爹,你还没有带我去听戏呢
父亲在床上躺了短短三天时间,在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下葬了,因为是贪污自杀,所以不能白天下葬,坟前不能刻碑,不能留名,而且不能下葬在自己家的地里。要下葬在村头没有任何标志的地方。
在父亲下葬后,我算了下村头那棵枣树到父亲坟头的距离,一共是走五十步,所有人都回家了,我让母亲回家照顾还没有满一岁的弟弟,我站在父亲坟墓上的土地上,我对着地下的父亲说:“爹,我是不是踩到你了,爹,你还没有带我去县城看戏呢,爹,你为什么要自杀啊,你心里怎么想的啊。你就是不想想我,也要想想弟弟啊,他还什么都不懂,就没有爹了。”
part8英子,你是犯人的女儿
父亲被捕后,家里十几亩的地都被分给了别人,我也从五年级调回了四年级,父亲贪污自杀的罪名就像一个帽子扣在我头上,让我永世不得翻身了,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且在去世前已经承认了自己贪污的事,这就意味着,弟弟长大不能去当兵,没有学校愿望接受一个犯人的儿子,没有人愿意和贪污犯人的孩子玩,走在村里,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有问题,去村口买针线就是把红色的小册字背的再好,婆婆也不会卖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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