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五期【童年】
童年|鸣蝉声里忆童年
看新闻,里面说蝉首次被列为“三有”保护动物,我心中忽生感慨。现今,蝉被称为高营养高经济的食材,很多地方的夏夜里老少爷们全家总动员,打着灯光粘着胶带,提着桶去捕蝉。现在想来蝉这个物种日渐稀少了吧?长在地下煎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破土而出,也不过两三个月的寿命,居然在蛹将蝉化的时候,被人填了口腹之欲?当真有些悲壮。只是,蝉的命运忽然天上,忽而地下,不知道这些小东西能否接受得了。
初夏,一场骤雨后,房屋、街道、树木,被冲刷得清新干净了许多,街上行人很少,林荫道旁的地面上,依稀可见一簇簇淡淡的苔痕,当真是一个万物茁壮生长的季节。
天真的热了,我端着一杯凉茶站在阳台上,意外地发现院子里的榕树上居然停着两枚黑黑的蝉,它们看上去个头较大,有大拇指见长。一对透明的翅膀,带有倒刺似的纤足紧紧地抓住树干,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深沉的问题。
我的内心瞬间生出欢喜,很高兴雨后的夏日有这样两个小东西在我院子做客。现在的我久居城市,为了“柴米油盐”的生计,每天早出晚归地在钢筋水泥的格子间里穿梭,就连蝉这种小生灵也很少见了。
童年。我在乡下。
蝉可是我们的玩伴。它们三五成群过着热闹的夏日生活,叽呜叽呜的鸣叫着,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庄户人家院落里的桃树、梧桐,道路旁的苦楝、枫杨,河岸边的杨柳都是它们的乐园,花草树木相伴,大家都和谐相处,相安无事,像邻居、像亲人、像朋友。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当青蛙古老的歌谣,斑斓了梅季的田野,乳白色镶着铅灰色边缘的云朵随风漂流;当经夜不息的南风穿过日渐宽广的河流,吹黄了陇上的麦子,这个暮春里成熟的作物已经被收割。一畦一畦的麦茬如流淌着金色的地毯,映亮了辽阔的原野与阴郁的树荫,一声激越而顿挫的蝉鸣忽地从林树间高低起伏响起,伴着摇曳飘忽的南风,这个属于乡村的漫长时节悄然来临。
而我的暑假则也从一声蝉鸣中开始。
一群半大的孩子邀在一起撒欢、打水战,捕蝉、捉蜻蜓、戏蚂蚁,铺张席子在巷口的大槐树底下纳凉,吃西瓜啃冰棍,听哥哥姐姐讲故事,拿凤仙花涂指甲,风清花香,童言无忌,忘记今夕何夕,好不惬意。
记得有一年,我因为扎伤了脚,缠着纱布在家休养,在家中闷而无聊,大亮便掏了几只蝉蛹送给我,大亮很友好,他说:有这些蛹陪你玩就不会那么无聊了,明天它们就会长出翅膀,你替我好好保管这些蝉蛹吧,等它长出翅膀,送它们去找它的妈妈。”
大亮的话很多,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看到那些蝉蛹时,心中动了恻隐之心。那些蝉蛹不停地蠕动着,皮肤的褶皱里还有泥土的痕迹,细细的身躯蜷缩在那里,一对大前足虚张声势地打捞着空气,背上那对黑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阵阵恐惧,它们无瑕看着我,不知是在懊恼自己的命运,还是恐惧让他们失去了方寸,它们在地上争相蠕动反抗着。
我把这几只蝉蛹收在了玻璃瓶里,透过玻璃瓶盯着它们看,期待它们能变出翅膀,能够识别出雌雄、能够鸣叫、能够重新飞到树上,回到大自然。刚开始,蝉蛹还尝试从玻璃瓶里爬出来,每每总是旋即倒下,也尝试过沿着瓶壁直立起来,可立不了多久就倒下来,它小小的身躯,连玻璃瓶一半的高度都没有,到后来,它们连尝试的力气大概都没有了,懒洋洋地聚拢在玻璃瓶底那儿,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偶而,我有事走开,总会把它罩在一个纱罩下,以防不测。有一次回来,看到纱罩歪到一边,家中那只不安分的大花猫把纱罩拱到一边,玻璃瓶也翻倒了,蝉蛹散落在瓶子里和纱罩底下,可怜那些蛹爬又爬不出,飞又飞不起,我把那些蛹解救下来,放进抽屉里,大花猫到嘴的美食不翼而飞,它懒洋洋地跑到厨房躺下,眯着眼睛,喵呜地瞪着我。
大约是受到了惊吓,又或者是出土过早,次日早晨,我发现有一只蛹,蜕了一半的壳就一命呜呼了。剩下的几只虽然都成功蛹化成蝉,可是这些小东西就像是抑郁了一样,怎么也不肯鸣叫,好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粘在抽屉上一动不动,大亮赶紧把它们都挪放到树丫上。突然,蝉飞扑起来,飞离的瞬间还带着“滴“的一声凄厉叫,吓得我和大亮再也没有掏过蝉蛹。我有时看到树上振翅鸣叫的蝉,心中犹豫,它们是来寻找那只未蝉化的蛹的吗?蛹蝉化时死掉了,我不再参与捉蚕蛹的游戏,因为我知道被捉回来的蚕蛹大多会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蝉蛹虽小,但它们也是有亲人朋友,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那时候,我还没有读过白居易的《护生诗》:“莫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当然我也还不知道众生平等的关系,更没有那个境界,只是觉得那小小的蝉蛹蜷缩着身子佝偻着背的样子,让我心生恻隐。
闲暇时,我还是会跟这些蝉们逗逗乐子。
南风习习的午后,大人们午休了,我们这些不知疲倦的孩童,三五成群的去林中捕蝉。越热,蝉叫的越欢,我们也越起劲,都想要捕那会鸣叫的蝉。捕蝉的方法很多,一般是用鱼网兜,绑接一根长长的竹竿,瞄准蝉扑盖下去。还有就是用洗衣服的空袋子,袋子一头剪开,用细铁丝沿着袋口编织一圈,绑接到竹竿上,这种就地取材的方法更好用,袋口被圈制撑开,有个相对立体的空间,按在长长的竹竿头上,慢慢接近蝉,突然罩在它的上方,它叽叽鸣叫飞扑几声,就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了。我们也在树下叽叽喳喳的欢叫:“是只会鸣叫的蝉,捕到一只会叫的蝉了。”
捕到蝉后,用小剪刀剪去透明翅膀的一部分,防止它飞走,把它放在手掌上,它只能爬行,麻麻酥酥的感觉,指头点一点它们,也会叽叽的鸣几声,很有意思。
小时候捕的蝉,体型硕大,学名称为蚱蝉,它拥有一对透明或半透明的翅膀,阳光下透过翅膀可以观察到它背部斑斓的颜色,喜欢在白天鸣叫,叫声浓厚响亮, 先是试探性的声响叫几声,停一阵子,然后拉锯式的声响骤然响起,像是等待了许,把历经数十来年的幽暗岁月,所见、所挂、所想,向世人酣畅淋漓地宣泄着。最后是声势浩大而无处不在的大合唱。那声音叫一阵停一阵,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热闹的很。从清晓至黄昏,蝉不息着歌唱,仿佛微风与草木芬芳一样自然而然的存在。在蝉鸣的海洋里,山高水远,一个人会无端地生出没有际涯的念想来,或浸入一场长长的午后梦境里。
还有一种蝉,体型较小相对纤弱得多,很难觅得它们的芳姿,学名叫蟪蛄。它们通常栖息在低矮的麻草、灌木丛里。仿佛一场接力赛,当黄昏来临的时候,蚱蝉的叫声渐已零落,蟪蛄的鸣声又拉起了夜的序幕,相比白天的蝉声,蟪蛄的鸣声更为清脆尖锐,一叫一个长音,就好像一个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世,耗尽所有的力气,把这这幽暗漂泊岁月里的所苦、所困、所爱,向世间生灵娓娓道来。夜风摇曳,木叶飘忽,蟪蛄的歌声随着村庄铅白色的炊烟与漫天的星光,闪烁在乌蓝的苍穹之上,接着会有一弯新月升起,散发着淡淡的清辉,月关洒满葫芦藤,一朵白色的葫芦花骄傲地开着,一只碧绿的蝈蝈的趴在葫芦花上低低鸣叫,仿佛和蟪蛄在窃窃私语着。我在葫芦架下,荡着秋千,晚风拂过耳际,心柔得像一朵白云,忽上忽下,燥热的暑气渐渐退去……
再后来,我在很多地方都有看到有关蝉的文字,也知道蝉有很多别名。"四月秀荽,五月鸣绸"、"如蜩如螗,如沸如羹"、"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蜩、螗、螓均为蝉的古称。
古人认为蝉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栖身高洁,出尘土而不向下俗尘。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地惊愕感:难怪捕来的蝉无精打采地不再鸣叫。只是自古高洁者,命运大抵坎坷,比如曹植的《蝉赋》肯定了蝉的清素高洁,后写捕蝉顽童之狡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终成为人们的腹中之物,曹植借物喻人,流露的是命运忧患与人生的悲叹。
除此之外,还有咏蝉的诗却另有寓意。陆畅《闻早蝉》:“落日早蝉急,客心闻更愁。一声来枕上,梦里故园秋。“ 张籍《夏日闲居》:“无事门多闭,偏知夏日长。早蝉声寂寞,新竹气清凉。闲对临书案,看移晒药床。自怜归未得,犹寄在班行。” 诗里流露的是,闻蝉鸣而起乡思、乡愁,显露的是诗人们多愁善感的诗意,成就了诗人流传千古的吟唱。
当然,小时候的我,不懂蝉的那么多寓意,也没有匪夷所思的食蝉习惯,更不懂乡愁会如刀锋,让一个人心切满伤痕。我们只有没有尽头又无忧无虑的时光。
乡间岁月,寂寞而单调,幸好还有这些小东西陪伴,让冗长的夏日不再炎热烦闷,让时光变得美好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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