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齐思颖吃惊地瞪大双眼，双手往左右两边一推，差一点把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玻璃杯推到地板上。
“你不干了？怎么说不干就不干呢？”
“你能不能小点声？”
江攀龙似乎有些不耐烦。他抬起手，向从四面八方投射向自己的十几双眼睛连连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紧张。
由于还没到吃饭的时间，食堂里的学生不是很多，只有靠近窗户的两排座位上有人坐。有几个坐在桌边的学生专心致志地埋头于摆放在桌边的书本和复习资料中，也有少部分人戴着耳机，但大部分坐在椅子上的学生都在看手机。几个学生先后咬紧插在自己手中的塑料杯里的吸管，像是在防止自己把杯子里的饮料喷出去。
“我不是都和你说过吗？那家公司，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
“什么叫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啊？”
齐思颖很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她抬起头，伸出手，撩起自己额头上的额发。
“设计公司不都是这样吗？哪家设计公司不需要加班啊？哪家设计公司不累啊？”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江攀龙更加不耐烦，一把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他注意到，又有三个刚刚买完饮料并从饮料摊位前方路过的女学生用诧异的眼光看他们。他索性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那三个女学生的视线。
“那是加班的事吗？那是根本就不把人当人的事！”
齐思颖像是突然被点穴一样，楞在原地。江攀龙的这句话，似乎完全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江攀龙用力摇头，随即俯下上半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重新恢复正常。
“你先听我说，好不好？我不是不珍惜机会。我只是说，那个机会不适合我，那不是我能抓得住的机会……”
“你能抓得住的是什么啊？就是玩牌吗？”
齐思颖把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往自己面前一拉。杯中的橙汁左右摇晃，差一点从杯子的边缘洒出去。
“这……这和玩牌有什么关系啊？这明明是两码事啊！”
江攀龙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一记闷棍打中一样，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丈二和尚一样，完全摸不着头脑。
“怎么没有关系？这几年，你和你那一大帮朋友玩那些牌，你都花掉多少钱啦？”
齐思颖抬起手，将自己的双手在胸前十指相扣。每当她有些着急的时候，她总会做出这个动作。
“我花的是我自己挣来的钱！连我爸妈都没有管过我在这上面花钱！你管我干什么？”
江攀龙直感到发懵。他甚至有些怀疑，齐思颖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如此莫名其妙。
“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啊！”
齐思颖也忍不住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这一次，好几个正在从座位上离开的学生也忍不住把头转过来，往她们两人所在的这一张桌位看过来。原本在垃圾桶边缘整理餐盘的大妈也忍不住偏过脑袋，瞪起她那一双细长到几乎看不清的眼睛，向自己的右后方看去。
“大龙，你是知道的，我爸妈的身体都不好。仅仅是为了供我上学，他们就已经竭尽全力。对于我的未来，无论是找工作，还是结婚，他们都已经没有办法再多出一分力。”
齐思颖轻轻地摇头，环视围观自己的路人们。她略微低下头，还是把自己的声音压低。
“我是希望能够和你一起走下去的。我也不求你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带给我足够的安全感，还有足够可靠的未来。但是，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你是知道的，就凭我们的学校，你是很难再得到更好的实习机会的。”
江攀龙轻轻地咬住嘴唇。齐思颖说的这些话，他当然清楚。只是，在如何去生活、如何去工作这样的大事上，他实在不愿意，更不肯轻易向那些令他感到恶心——至少是感到不舒服的人或者事屈服。尽管已经过去好几年，高中毕业前的往事仍然是埋藏在他心里的梦魇。
“我迟早要让你和我一起见我爸妈的，大龙，”齐思颖露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你说，我应该怎么向我爸妈介绍你？说你是个只会玩牌的人吗？”
“什么叫做‘只会玩牌的人’？！”
江攀龙彻底被这一句表面上像是在关心他、实际上却是在彻彻底底地无理取闹的话激怒。他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边缘，发出“咚”的一声响。
刹那间，几乎所有位于食堂的这一层楼里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又有好几个胆子稍大一点的路人忍不住上前一步，上前去围观这一出看似难得的好戏。另外几个胆子稍微小一点的路人则缩在站在前排的几个观众身后，偷偷地把自己的目光露出来。
齐思颖瞬间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整个人几乎要后退到墙上。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记不记得，你买过的多少东西，都是我在为你买单？你一直在花我的钱，你凭什么管我怎么花钱？”
江攀龙似乎根本不想克制自己。他伸出右手，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敲餐桌的边缘，敲出“噔噔噔”的脆响。
“你就没有爱好吗？你能做到不买衣服、不买包、不买化妆品吗？如果我不让你买这些东西，你会心甘情愿吗？咱们能不能都将心比心，而不是永远只有我单方面地去迁就你？”
“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有女朋友……”
一个身高大约比齐思颖还矮一点的男生悄悄地从挡在自己身前的瘦高男生背后露出头来，随即转过头，低声对自己身边的小个子女生说。看上去像是一个初中生的小个子女生一脸茫然，却像小鸡啄碎米一样不停地点头。
江攀龙却刚好听到这个小个子男生低声嘟囔的声音。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绕过挡在自己身前的瘦高男生，一把抓住小个子男生的脖子，当场把他从地板上提起来。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哇——”
小个子女生当场吓得跌倒在地上，发出几乎能够穿透耳膜的尖叫声。
原本从各个方向聚拢过来的围观群众纷纷后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因为，人群中没有一个人的身高和体型能够和江攀龙相比。
“你说呀！大声说！让所有人都听清楚，你是怎么多管闲事的！说！”
江攀龙恶狠狠地紧盯住矮个子男生已经开始憋得通红的脸。矮个子男生根本说不出话，口中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他即使用上两只手，也无法掰开江攀龙宽大而有力的手。
“大龙！”
齐思颖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她的眼眶微微泛起红色。是那种难以被掩盖的、流泪时的红。
“干什么？这里是食堂！要打架，就出去！”
两个闻声赶来的食堂工作人员同时挥舞起自己手中的勺子，敲击自己另一只手中拎着的金属锅盖，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江攀龙怒哼一声，松开右手，像扔一块石头一样，把矮个子男生扔到地板上。矮个子男生吓得屁股尿流，连滚带爬地向食堂的大门跑去，连原本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个子女生都顾不上。
小个子女生连忙跟出去。围成一片的路人纷纷散开，分别走向自己原本要去的地方。
“你又要干什么啊？又要打架吗？”
直到所有人都已经完全散开之后，齐思颖才重新开口。她仍然用自己的手捂住嘴巴和鼻子，说话的语调已经变得不像是她本来的声音。
“什么叫‘又要打架’？我打他了吗？”江攀龙余怒未消。
齐思颖像是突然被抽走灵魂一样，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网上都在说：对女人，不能讲道理。之前，我以为那是放屁！现在，我不能不信！”
江攀龙继续挥舞手臂，像是在把积压在自己体内的怨气全部拍出来。他本想一脚把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椅子踢飞，但还是强行忍住这一种几乎快要无法被克制的冲动。
“轰轰轰轰——”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来。
江攀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名称后，他没有立刻接电话，而是回过头，看向齐思颖的脸。
“我有事，先出去一趟。等我办完事，我再回来。”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大步向食堂外走去，没有去注意齐思颖的反应。
齐思颖垂下脑袋，抬起双手，伸出双手，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她没有出任何声音，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是否真的在哭泣。原本关注她和江攀龙争吵的人要么已经离开，要么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原本正在关心的事上。
不知道经过多久，她才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一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张手绢，轻轻地擦自己的脸，一边往食堂的大门走。
当她走出食堂大门时，她把手绢放回到手提包里，随后又从手提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翻出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并拨通它。
“喂？喂？是思颖吗？你找我？”
确认自己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名称时，刘长林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他手忙脚乱的用双手把手机捧起来，还差一点把手机摔到地上。反复折腾好几次之后，他才把手机牢牢地捧在自己的手心。
“你在哪里？”齐思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啊？我……我在外面呢……我今天没去上课……”
刘长林皱起眉头，扭过头，看向包厢中释放出激昂音乐的大号音箱，再看向正围坐在茶几周围的沙发上玩骰子的年轻男女们，随即悄悄地从自己原本所在的座位站起来，向紧闭着的包厢门溜去。刚刚站到电子屏幕前方的一男一女先后把自己送到嘴边的话筒重新挪开，并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他。电子屏幕上光怪陆离的图案和天花板上的灯光同时把这一对男女衣服上的金属饰品照得闪闪发亮。
刚刚从包厢的大门溜出来之后，刘长林便忍不住呼出一口气。他先扭过头，仔细打量空无一人的走廊，再伸出左手，拍拍自己的胸脯，随后才用右手重新接起电话。
“思……思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在学校南门。你能来吗？”齐思颖沿着食堂前方的路往前走。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这就过去！再过几分钟，我就到！”
刘长林出现在学校大门面前时，齐思颖刚好从大门边缘的小门走出来。平日里，学生们一般都是从供车通行的大门左右两侧的小门进出的。她加快脚步，迅速地从保安所站的岗亭边缘走过，拉开自己与一同出门的几个女生之间的距离，走到校门外的马路边缘，像是在等车。
“思颖！思颖！”
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刘长林一眼便看到齐思颖的身影。他撒腿就跑，几次眨眼之间，便站到齐思颖面前。
齐思颖抬起手，轻轻地把自己略微有点乱的头发重新聚拢到一起。
“到底……什么事啊？”
刘长林刚刚抬起头，便看到齐思颖微红的眼眶。他当场被吓得后退一步，
“你是……是不是……和大龙吵架了？”
齐思颖直接扑进刘长林的怀里，双臂紧紧地搂住刘长林的腰和后背。她手中的手提包直接落到地上，发出微弱的响声。
“呃……”
刘长林的脸瞬间泛起不太健康的潮红。他的全身都变得僵硬起来，浑身上下仿佛完全失去控制，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双手都完全不敢动。齐思颖身上散发出的香味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完全足以影响他全身的每一项感官。
“陪我去喝一杯，好不好？”
齐思颖的声音轻如蝉鸣，如果不仔细听，几乎都要被马路上传来的汽车喇叭声淹没。
“你……你不是……不喝酒吗？”
刘长林用力摇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除了江攀龙之外，他基本可以说是整所学校里最了解齐思颖的人。
“好不好？”
齐思颖没有动，只是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
刘长林不停地点头，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双手却仍然一动也不敢动。
20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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