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儿,婆婆病重,住进急诊抢救室。医院门诊大厅已经空空荡荡,相邻的急诊区除了几名值班的医护人员,也只有我们和另一床沉默的病友还有他沉默的看护。
婆婆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的。因为发烧,脸上显出两片酡红。点滴一滴一滴,不紧不慢,就像正在消逝的时间。对角病床上的病人没有一丝声息。床边像是他妻子的看护面色疲惫,低头摆弄着手机。看来,病人已经稳定下来,只需时间来慢慢恢复。开放式的抢救室里就这样静默着。
病可不会因为年三十儿的缘故就隐忍不发,尤其是急症。就在我出去打个开水的工夫,抢救室里就很有了些声势。一个胖胖的女人占据了对面的病床,本来就不宽的小床,此刻显得更加逼仄。
新来的病人一声不歇地发着只有她的丈夫能听懂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一下就成了抢救室的焦点。一名医生,三名护士,两位家人,围在她的身边,被她喊得乱了方寸。就连昏睡的婆婆也被惊醒,问是谁吵成这样。听说也是病人,就无奈地包涵了下来。
还是医生最先镇定下来,询问了病情,开了单子,让病人去做检查。我在心里长长出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声嘶力竭的喧闹会达到什么程度,我需要缓冲。
该来的还是来了,检查之后的胖女人的嗓子就像一个烧开了水的壶,那些外人听不懂的高高低低的哀嚎就像大大小小的水泡,争相从里面冒出来,蒸得不大的诊室里热了起来。几番折腾之后,我也大至听懂了女人的话“坐”“躺会儿”“站会儿”“喝水”“抱抱”。好在丈夫和女婿对她很有耐心。每当她胖胖的身体被丈夫搂在怀里的时候,她像是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儿,仿佛只要一个拥抱,病就会好了似的。
看了检查的结果,医生诊断是血糖低和轻度心衰。一转眼儿,胖女人的家属又来了七八个,远远近近地围着她。其中最焦急的一个,是她胖胖的女儿。
女儿真是动了心,所有的心疼,所有的担忧全都涌到了她鼓溜溜的脸上来。没等医生说完,就吵架似的问这里到底治得了不,治不了就转院。显然,妈妈的急脾气成功的遗传给了女儿。就像刚刚他们沸反盈天地来,一瞬间,他们又退潮一般的去了。
喧闹过后的抢救室更显得苍白而疲惫,刚才听不到的许多声音就像突然醒来了似的显露了出来:婆婆微微的呼吸声;护士轻轻的脚步声;监护仪嗡嗡的震动声,手机滴滴的讯息声……
各种声音里忽然多出了哗啦、哗啦的铁链和地面的碰撞声,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带着手铐脚镣的病人被120急救人员和狱警拥了进来,其中一个警察高高举着一个小摄像机,直对着犯人拍着,像是怕犯人没缘由的忽然死去,又像怕犯人忽然跃起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似的。我不由往后缩了缩身体,同时,心里感到一点内疚。
这次人虽多,却不吵,病人也清醒。医生简单询问之后又做了心电图,判断病人突发了心脏病,但目前已经毫无症状,无需治疗。狱警想让医生写一个心脏病的诊断证明却被拒绝了,原因是他在医院并没有一点心脏病的症状。医生说这种病病发时非常危险,但如果度过危险就完全像正常人一样了。
仅仅十分钟,病人合着双手,拖着双脚又被拥着走了,没有开药,无需治疗。不知情的人绝看不出年轻的他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
抢救室又暂时静默了下来,像是为了迎来下一个病人做着准备。以前,我多是陪生病的老爸住院,现在老爸去世也有一年多了。
仔细回忆,平时的抢救室和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你走了,他又来,不分男女,无论老少。只是一想到往年的大年三十儿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平安喜乐,心里就平添了一丝悲凉。匆忙间想出一句话来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转而一想,又不像是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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