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到那天,赖打才知道昆则市的正确写法。那时他正在填新住址,对面的老师提醒他,
“是‘昆则市’不是‘昆泽市’,拼错了。”
“就像你叫‘赖特’,而不叫‘莱特’。”见他满脸困惑,老师又补了一句。
“哦,都不是,我叫赖打。”
“赖打”显然不是本名,“赖打”这个名字来自于英语单词“writer”。赖打是一个出生于90年代末的爱装屄的伪文艺青年,像很多同龄人一样,从小被逼着学英语。随着他对英语的理解不断加深,他越来越觉得,英语的所能包含的信息量相比汉语少太多了,如果转化成计算存储单位,二者所能传达信息的比特数甚至都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就比如说“writer”这个单词,普遍的中文翻译是“作家”,把两个字拆开,“作”指“写作”,这好理解;那“家”呢,有谁能说清楚“家”字的含义?或是说是否存在一个静态的含义?即算是有人能准确地传达出“家”字的含义,又有谁能无误地接收到呢?中文有一种独特的复杂性,赖打常常因此感到沮丧,他有意识地去用平实的表达,牺牲掉了语言里的美感,可还是达不到与他内心的一致性。但是英文不一样,英文简单,像手术刀一样直切要害。“writer”在英文中的含义就是“写字的人”,赖打喜欢这个词,喜欢这种表达,他觉得自己也是个“写字的人”。他曾对一个日本女孩说过他是个“writer”,女孩深信不疑,可惜日语里把“R”音都发作“L”,她总把“writer”说成“lighter”。后来他跟同班的台湾女生讲这个事,台湾女生听完咯咯笑,“日语不仅‘R’‘L’不分,‘特’‘打’也不分,lighter的日语就是‘Ra-i-ta’,国语就是‘赖打’。人家是故意的啦,你怎么这么傻。”
“好吧。赖打。”老师耸了耸眉毛,然后指向一旁的白板,“去那儿照学生证照片,放轻松,可以稍微笑一笑。”
你真的该去看心理医生。陶对赖打说。
为啥?好吧。你妈。
三周后,赖打坐在了心理医生对面。他一直觉得心理学是社会科学,自那次跟陶聊完,他用了一周时间验证这一点,然后用了两周等预约。医生是希腊人,赖打总想找机会插话,和他聊关于雅典或者一战的事情,可医生从开始就一直在给他做心理评估,一题接着一题,一页接着一页。
医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的意义是什么。医生一点都不惊讶,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在刚过去的一题下面写着些什么。
反问,反本质,反一切。你这就想赶我走啊?再聊两块钱的呗。
医生抬起头,简短地跟赖打对视了一下,然后放下笔,左手握住右手,慢慢地来回摩挲。
你的睡眠质量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我总舍不得睡,结果还是把时间白白浪费掉。
要睡觉,睡觉很重要。我就不给你讲大脑结构和睡眠波形了,直接跳到结论,睡眠的重要性在于只有在睡眠状态下大脑才能删除清醒时所产生的冗余信息。也许你也对神经认知科学这么多年来的缓慢进展感到惊讶,但是他们至少弄清楚了一点,那就是感知即幻觉。往大了说就是没有客观,主观意识时刻影响着我们感知中的世界。
嗯。你放屁。
好吧,至少你现在也觉得睡觉很重要了。
诚然,删除冗余信息很重要。赖打越来越这么觉得。尤其是在昆则市这种地方,阳光足,色彩饱和度格外高。赖打长大的城市是灰色的,他还曾短暂地惊叹于昆则市的鲜艳。可是每天通勤路上都被这种亮的,分明的,冒着泡儿的颜色包裹着,赖打很快就累了,大多数时候索性把眼睛闭上不看。即便如此,睁着眼睛的时候还是不得不被迫高速不间断地接收这些鲜艳图像——幸好都会被删掉,还有在学校里三步一见的漂亮女孩,也会被删掉,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曲线和一片高曝光的肉色。赖打有时候想,这个删除机制实在是太聪明了。至于这个机制与睡眠的关系,赖打信了医生的说法。
赖打下决心睡前不碰手机,改看些严肃读物,which is by definition,看几页就能犯困的那种。
赖打印象很深的一本书是初中时候读的,那本书一下子把他的世界观抻出来了。后来他渐渐发觉世界观的局限性。
赖打把目光抬向医生,眼睛里有只寻求靠岸的船。
你按我说的好好睡觉了吗?
我试了,我一连几周睡前把手机插到花盆里,只看一会书。
然后呢?
我好像把一些东西串起来了。当我晚上躺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感觉我在宇宙里。
宇宙里有什么呢?
宇宙里什么都没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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