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八下午,我和大姐还没下车,就给爸打了电话,猜想着爸会怎么来接我们。一路,客车摇摇晃晃,后面荡的满是黄沙,如果爸还是骑他的三轮车的话,那经过村东头的沙地,我和大姐将是蓬头垢面的出现在村里人面前,如果爸不骑他的三轮车,又实在想不起他还能怎么来接我们。
马上就要下车了,我很认真的看着窗外。这是我曾经就读过的地方吗?几年过去了,比我想象中更为破旧,旧到我很难认出它来。我努力的寻找着关于它的记忆,旁边修自行车的铺子呢?卖资料的书店呢?小诊所怎么变成卖电器的了?
“离开故乡一段时间后,你就会发现,原来这栋楼这么小,这棵树这么矮,这段路这么短,这条街这么窄。总之,故乡的一切和你想象当中的不一样了。”大姐看着窗外说起《后会无期》的台词,而我的故乡连小楼都是没有的,几年前修的路现在也坑洼的不成样子。
“最后一站,要下车的赶快了。”师傅在学校门口把车掉了头停在路边。
我和大姐拿着行李下了车,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乡下的冬天很冷,比不上城里的热闹,学校早就放了假,隔着大门可以看到,北风把校园吹的光秃秃的,地面冻的更为干净结实了。我们把行李放在路的一边,等着爸的车来接。
进入工业化,乡下就不景气了,小时候还能经常见到端着碗在大街上吃饭的人,现在过年了却还显得那么冷清,倘若不是家里新盖的房子,第一年回来也让它有点人气,我和大姐肯定还会留在城市那间租住的小房里。长辈们不在的,年轻人就更不愿意回来了,政府不让放鞭炮了,在哪儿都缺点年味,还不如留在城市,省去了来回的车费,买东西也方便点。
偶尔也从面前经过一辆汽车,它与这乡村的破旧显得有点不入,过完年,它也要回到那宽广的油路上去的。
远远地一辆粉红色电车向我们驶来,玻璃封闭式。
“等一会儿了吧?借的车。”
“还好你没骑你的敞篷三轮。”
爸一边拿行李,一边问着我们过年想吃点什么,我和大姐却只顾得嘲笑他的小粉车,并向他感慨,感慨乡下比以前还破旧。
绕过村东头,晃荡了好久,我们才回到新家,红色大门,石灰墙和砖铺的小院。
妈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着问我们冷不冷,说我长漂亮了,大姐也变白了,又埋怨我们回来的太晚,说客厅左边两个房间已经打扫好了,中午也晒了被子,说爸早就买好了过年的肉,就等我们回来包饺子了。过年人多,她很开心也很唠叨。
我把东西放回房间,环视了一会儿新家,暖阳落在西墙头,院子里挂了几条腌制的干鱼,虽然比起老院小了一点,却还是干净。
我洗了手,把长板凳搬到院子里,去厨房端了一碗蒸的野菜。妈知道我们喜欢吃野味,几天前就催爸去田里挖了一些回来。
我端着碗坐在院子里,大姐把她买的坚果拿了出来,爸把韭菜给妈放在地上,顺手抓了一把坚果,就拿着他的保温杯又出门看别人打牌去了,也不管妈在后面说他。
有理想的知更鸟(图片来自网络)“有人么?”
门外有人敲门,声音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是萍他妈吧?”
还没等她回答,妈放下手中的韭菜就去给她开门了。
“哎呀,过年好啊,你家搬到这边就敞亮多了,今天还不算冷呢,出来转转,不过咱两家距离倒远咯,不能常唠嗑了。”
脖子里围着一条大红围巾,穿了灰青色棉衣,下半身的裤子太长,显得很臃肿,脚上拖着一双乡下人自己织的棉鞋,毛线很旧,看起来至少也有三四年了。双手互相插在袖子里,围巾把她半张脸都遮住了。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叫“萍她妈”的女人就是我曾经的邻居,曾经天天喊着的郭大娘。
“今儿是不冷呢,早上盆里都没结冰。你啥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坐吧,孩子们也都回来了。”
妈招呼大娘进了院,终于有人不嫌她唠叨了。
“大娘好久不见了,过年好啊。”
我和大姐都站起来打了招呼,尽管我几乎已认不出她来,但是熟悉的名字和礼貌都要求我站起来说声新年的祝福。
“哎呀,几年不见,老大老二都都变漂亮了,分不清了。”
她努力凑上前来看我们,眼睛里放着光,嘴巴微张,像是上一句话还没说完,但她眼睛随即又暗淡了下来。
“你有福气,你有福气啊。”
她把两只手向着袖子伸的更远些,对着我妈笑了笑。
大姐拿起坚果给她吃,她又赶快把手从袖子里拔出来,双手捧着,连声说谢谢。妈招呼她坐下,又倒了杯水,我知道她们的家长里短开始了。
我从厨房又盛了一碗饭出来,坐在她们旁边,如果她还是曾经那个郭大娘的话,那她肯定会讲故事的,讲她的故事,从她还是个新娘子,从她迈进这个村庄的那一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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