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糖豆

一颗糖豆

01

小时候住在乡下，每隔一段时间，乡里的医生便会到村里，替孩子们打预防针。

我不知道那是预防什么疾病的，只看着那根细长的针管，我便觉得胳膊隐隐作痛。

有的孩子却不会恐惧，甚至争先恐后地撩起袖子，让医生打针。

他们看上了医生箱子里的那一颗颗雪白的糖豆。

看着他们吃的津津有味，我咽了咽口水，按着胳膊上的棉球，怏怏地回家。

李小群流着哈喇子，好奇地问我：“小玉，你怎么不吃糖？”

我故作高冷，道：“我妈说了，吃糖会长胖！”

李小群撇撇嘴：“你都瘦得跟个猴儿似的了，还怕长胖！”

我不搭理她，捂着口袋里的糖，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我家是有名的贫困户，三间破旧的瓦房，只能遮风，不能挡雨。

好在村里人不缺粮，不至于没饭吃。

太阳快要落山，这时我妈正在准备晚饭，半碗米，一把绿豆，就是一锅粥。再加上一锅馒头，一盘自家做的咸菜，就是一顿晚饭。

她的背上背着十个月大的弟弟，见我来了，让我带弟弟去玩。

“对了，糖豆吃了吗？”她早知道打针会给糖吃，每次都会提前跟我说，把糖留给弟弟。

她目光中带着审视，我慌忙地道：“在这呢，没吃。”

“那就好，给小东吃吧，他刚还在哭。”妈妈又把目光放回了灶间。

我松了一口气，抱着弟弟，将糖豆放在他的嘴边。他伸出舌头舔舐，口水流到我手上，黏糊糊的。

没多久，妈妈的饭做好了，弟弟的糖豆也吃完了。再过一会儿，爸爸也该回来了。

“快去倒水，该给小东洗澡了！”妈妈已经开始给弟弟脱衣服。

我急忙搬出家中的大木盆，从井中打了一桶水，又加了一壶热水，这下温度正好。

忙完这些，又该去烧水了。

柴火烧的旺盛，我盯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

鬼使神差的，我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尽管它沾满了灰尘，一点也不卫生。

可是，它还带着残留的甜味。

怪不得李小群不怕打针。如果我也能吃到那颗糖豆，我也不会怕打针。

02

医生又一次来到村里，李小群欢呼着把胳膊伸过去。

她家虽然不算穷，她妈妈也经常买零嘴，不过大多进了她弟弟的肚子里，因此她也十分嘴馋。

在得到一颗糖豆之后，她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地笑了。

在几个调皮的男生打完针之后，我怯怯地伸出了胳膊。

一阵疼痛之后，我的手里也多了一颗糖豆。

只是……

正当我闷闷不乐时，邻居家的李强大喊：“李建，你把我的糖碰掉了！”

他俩是兄弟，李建虽然是不小心，但毕竟有错，他不太乐意地将自己的糖递过去：“喏，赔你！”

李强这才作罢。

没多久，大人喊吃饭了，一群孩子慢慢散去了。

李小群也要走了，不过她有些疑惑：“小玉，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在等我爸。”

“噢，那我先回去了。”

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刚才还热闹的晒谷场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的目光聚集在刚才李强的位置，地上果然有一颗雪白的糖豆，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我紧张地望向四周，只有几只鸡在找虫子吃。

我一步一步靠近那颗糖豆，大脑一片空白，心中却蔓延出几分喜悦。

或许，我可以拥有自己的糖豆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它，生怕将它捏碎，只是当它完整地躺在我的手心，我大失所望——只剩一半了。

李强已经吃了一半，唉！

我想要把它扔掉，手却不听使唤。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终手战胜了大脑，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不听话的右手将半颗糖豆往我的嘴边送。

只差0.5厘米。

“李小玉！”

我一转头，只看见我爸眼含怒气，直直地向我走来。

他狠狠的一巴掌打在我的右手上，糖豆掉在了地上，他那十块钱一双的破了洞的军用鞋用力地碾上去，最终糖豆和土地融为一体。

回家的路上我跟在爸爸的身后，两人都保持沉默。

一想到待会要经历的狂风骤雨，我便胆战心惊，连右手上火辣辣的疼都顾不上。

我会被打死吗？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家后，妈妈瞪着眼睛，指着我怒道：“你跑哪去了？打个针打半天，还回来干嘛？”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弟弟坐在板凳上，含糊不清地说着：“次，糖！”

我赶忙把兜里的糖豆掏出来，递到他手上。

妈妈还是不满，催促道：“还不去盛饭？”

我正要跑过去，爸爸却拦住我，复杂地说到：“等一下。”

03

他不顾弟弟的哭闹，从他手里拿过那颗糖豆，放到我手里：“这是你的。”

“你在干什么？她这么大了要吃什么糖？”妈妈伸手便要夺我手中的糖，被爸爸一把推开。

“她才九岁。”爸爸说得很平静，眼眶却有些湿润：“我再没用，闺女想吃颗糖还吃不起？”

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爸爸不对劲，便不再跟他争执，抱着弟弟哄到：“东东不哭，咱去吃饭饭！”

我和爸爸留在原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长长地叹息一声：“以后，糖都自己吃。”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预想中的风雨，统统没有到来。

甚至，第二天一早，上学之前，妈妈第一次给了我一块钱的零花钱：“五毛钱自己花，另外五毛，给小东买糖！”

我有些激动，重重地点头。

从这之后，每个星期我都能收到零花钱，一半是我的，一半是弟弟的。

直到我上高中，去了县城，那份零花钱便成了我独享。当然，弟弟也有了完整的一份零花钱。

不过之前多年共享零花钱的情谊，使得我们的姐弟情十分深厚。

许多年后，日子不再像过去那样拮据，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子。

某次，我带着儿子去医院打预防针，儿子哭闹不止，我安慰道：“宝贝不怕，打完针有糖吃哦。”

他抽抽搭搭地问：“什……什么糖？”

“吃过会变得幸福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