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认真看一次

作者: 野生作者蝼蚁 | 来源:发表于2019-03-18 22:53 被阅读84次

      《英雄》

                              作者:蝼蚁

            四哥说:我做了许多人的英雄,却有自己过不去的江东。那张老藤椅沉默,那支烟枪悲鸣,那支曲子独唱“八千弟子俱散尽,乌江有渡孤不行,怎见江东父老等”。

          他们都叫他英雄,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有这样的一个称谓,我总喜欢叫他“四哥”或者“四英雄”。他每天都会在老街那张充满油渍,且说不出味道的老藤椅上面,默默的抽着旱烟,我不知从何时起,就关注了这个英雄。其实我对这个英雄的称谓,也只是随口叫叫。记得那先前的时候,我总会走他门口过的时候,总会大叫一声英雄,他总是笑呵呵的对我说:娃儿,上学去呀?路上慢点儿。

          他脸上左眼上有一道刀疤,很深似乎是将整个眼皮割开的,但是却挡不住他眼睛里的那道亮光。那黢黑又充满层次感的皱纹,让我感觉很是霸道,但是就是觉得它又让我感觉莫名的慈祥,就是想知道眼睛的疤与他的故事。从那以后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别有用心”的跟他接触,但他总是对着往事缄口。他跟我讲的最多的就是他孩提的时候,他们家有这四姐妹,他是唯一的儿子,他的父亲是一个樵夫,他从小就跟着他的父亲一起在大山里面奔波砍柴,他小小的年纪,就背着100多斤的柴,每天就吃几个馒头,喝一点凉开水,这便是他的一天。我觉得苦,但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这或许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慢慢的熟悉的那座大山,慢慢的开始自己一个人在大山里砍柴,也许他这辈子就应该继承他父亲的职业,当一个合格而顾家的樵夫吧。他是老四,别人总喜欢叫他四哥。四哥的父亲,因为年轻时,为生计太过于奔波劳命了,不久便生病了,躺在床上光看病,就给家里本来就不多的积蓄,用光了。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很努力的去伐木,他用自己的智慧造了一辆小车,一拉就是上千斤的柴,村子里的人都夸他厉害、聪明。就这样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父亲的病却日见一日的加重了,寒冷的秋天,父亲走了,他哭的很厉害。他就给父亲就埋在去山里砍柴经过的小路旁,这是父亲的遗愿,因为父亲说那座大山养育了他们一家,他曾对大山说过,以后我死了就埋在这陪你,这算是我的报答。疾病带走父亲,那本可用金钱就能治好的病,但父亲看他总是那么辛苦的伐木,坚持不吃药,父亲的倔脾气是身患眼疾的母亲都无法劝阻的,四哥也和父亲起过争执,但是总是以父亲的咳嗽声而终止。那时候家里的姐姐都出嫁了,大姐嫁给了隔壁家的屠夫,但日子过的并不好。二姐跟着一个收皮货的读书人走了嫁去了远方,一个叫浙江的远方,开始还有书信来往也寄一些钱回来,后面便渐渐的沉静了。三姐嫁了镇子上的一个鞋匠,总经常回来看年迈的母亲并带一些吃的。四哥经历了父亲的离去便觉得错在自己不够努力,挣不了钱,伐木是不挣钱的。他便觉得呆在小山村没了意思,他总说要出去闯闯。他总是喜欢在茶馆的门口听老一辈的高谈阔论,他喜欢他们描述的世界,灯是红的,酒是绿的,女人是好看的,还有飞快的火车。四哥和母亲争吵过不知多少次,气得母亲多次用父亲为母亲小心且精致做出的拐杖打他,平时母亲是很爱惜的。他都没机会去抚摸这根承载父亲对母亲的情感的寄托,他知道母亲是真的生气了,母亲说:你得认命,你就只能呆在大山里。外面是不适合大山的孩子。四哥并不赞同母亲的说法,总想试一试,并且筹划着。

    四哥很卖力的伐木,攒钱。每天早出晚归,母亲一度以为四哥听进去了她的话了,四哥依旧每天偷偷的去茶馆门口坐着,聚精会神的偷听着,入神了还会痴痴的笑。那天夜很深,月亮很圆,蝉的叫声很是清脆,外面那两口子不知为了还在争吵,母亲也早早的睡下,四哥在母亲的门口跪着,那粗糙不像样的手指还在颤抖,四哥狠狠的磕了三个头,便起身走了。他其实母亲根本没睡着,因为母亲摸着枕头下面的碎零钱,就明白了,也知道四哥要走了,她做母亲拦不住了,母亲只能装作不知道。天越来越黑了,伴着争吵声与蛙鸣,伴着母亲的叹息和湿了的枕头,村口那小路上的黑影也越来越模糊。

    那时他刚十六岁,便北上了。

    这时候“四英雄”便不讲了,哼着“八千弟子俱散尽,乌江有渡孤不行,怎见江东父老等”,不时就狠狠的吸一口旱烟,烟雾缭绕,将他整个人映衬的特别的孤独。

    我追着问:四英雄你北上之后干什么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英雄只顾抽着他的烟,哼着曲,并不作答。

    我就在旁边看着,似乎也融入了他的这种状态了。我当时只觉得曲好听,直到晚些时候才知道这是《霸王别姬》的曲词。

    那时候我几乎天天都缠着他,他就只顾着哼着曲,抽着烟。但四英雄讲的多是他童年的故事,多的便不讲。那天,四英雄显得惆怅,大老远儿的就叫我:娃儿,快来,你跑快些儿!

    我几乎是飞过去的,我到了四英雄跟前说:四英雄,你做啥子啊?

    四英雄:没得啥子,你莫站起,快些儿坐起。

    他又抽了一口旱烟,吐出来一个一个烟圈,然后深吸一口气,自顾自的说:娃,你知道人这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平安辛福吗?钱多了就幸福?就快乐?就能救回失去的东西?我是个可怜人呀!

    我:四英雄你怎么就可怜?你北上发生了什么?

    四英雄:我被人骗到那个黑厂里,每天没日没夜的干活。干的好还有饭吃,干不好就得挨打。那时候终于知道母亲说的大山的孩子为啥子不属于外面的世界。我一呆就是三年,最后我是趁看守的人不注意带着两个志同道合的工友跑出来,但我的脸上也因此留下了一条伤疤。那些看守的不是人,每天就知道打我们,我是属于年纪比较小的,我第一次觉得人也可以像牲口一样饲养,出来以后我往上海走了。

    我:那你跑出来了,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回家?

    四英雄:报警,那时候警察和他们是一起的,我还看到他们一起喝酒,一起欺负新来的人。我也不敢回家,没挣到钱,我还有啥子脸回家,而且即使在厂里呆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打,我还是不愿意回山村。人啊,总是经不住诱惑,即使前面是悬崖啊。

    我:那你去上海?又干了些什么?

    四英雄:到了上海我开始学会对每个人都保持一定的警戒,开始学会分辨好坏,小心翼翼的。我和我的两个同伴一起搞起了服装的生意,也渐渐的开始挣钱了。日子也开始好了起来,我给家里写了第一封信。这是我的出来的第五个年头,我也给家里开始寄一点钱去,并没告知我进厂的事。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接触的人和事也越来越多,但是我还是没回去过,也没收到家里的回信。

    我:那后来你回去没有?

    四英雄:日子好过起来了,这人就复杂了。钱挣的多了,心就聚不到一块去了。我们三个分家了,这对我的打击很大,我想这便是人性吧。我不想与他们做竞争对手我便退出了,回到了我进黑厂的那个城市,那时候治安好了许多,我去报了案,也终于经过不屑的努力救出了人,可熟人没几个了。当时照顾我的刘叔,陈二哥他们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知道他们当时被打的很惨,刘叔的手落下了残疾,陈二哥神志不清了,我紧了紧拳头,却啥也说不出来。有人说他们可能在山西挖煤,亦或者在云南淘金。我知道我欠他们的,因为没他们我根本跑不出来。

    四英雄眼角闪着泪光,深沉的吸了一口旱烟,然后久久不吐,凝视着远方,嘴角不时的抽动。

    我:那你没想过去找他们?

    四英雄:我开始辗转于山西和云南,可就是寻不得。我只记得刘叔给我说:不论如何要代他给他在四川老家的父母道个歉,磕个头,我还记得我说出来闯,父亲拦不住我给家里唯一的牛卖了,给我钱,我知道那是田里唯一的劳动力,小四你记着多磕几个头,磕响点儿;只记得陈二哥说:小四,我是个孤儿,是村里的父老乡亲给我养大并且送我去读书,本来说挣钱了好好报答他们的。哎,小四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我不想你报答我,就想以后有钱的话,如果有钱的话,别做坏事,多做好事,给家乡建几座学校,学知识,学本事,别让娃以后像我们这样。这是我准备逃走那天我们最后的一次谈话,没料到这便是永别,从此就只能在回忆里听他们说:小四,磕头道歉,磕响点儿。小四,要活下去,活下去。我去了刘叔的老家,但是他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连个坟都没有,说是用席子裹着埋在东边的菜地里说不清楚位置。我只好寻人为老两口做了个衣冠坟,总算了却心愿。我跪在坟前,替刘叔磕头,也替自己磕,我不记得磕了多少个,反正每一个都很重很重,因为我心里装的沉重。没有刘叔我可能一辈子都出来不得。我突然想起了母亲,不知母亲身体怎么样,日子过得好不好,寄的钱她用没用,我得回去看看母亲,是我的不孝。我回到小山村,其实这时候人都基本搬走了许多,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的。我加快了步伐,回到熟悉的家中。家中早已布满了灰尘,却不得母亲的身影,我那时候就期待,又或是暗自欺骗,母亲可能去,大姐,二姐,三姐她们家去了吧!我当时就是这样自己骗自己,其实在我心中,我已经发现了母亲离世的这个消息,我突然红着眼眶,想起那个夜晚,争吵声与蛙鸣,想起那天的月亮。

    四英雄的泪水终于涌出了,他开始说的哽咽,旱烟早不抽了,手指一直在颤抖,像那天夜里他跪在母亲门口时的一样。

    四英雄:大姐早就搬到了镇里,二姐又不知在哪,三姐也在镇上。母亲走怎么没人通知我,

    我抱着侥幸的心理,询问村子里的老人,我的母亲呢?村子里的老人说:小四,你走后的前两年,老太太天天留在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面张望,即使她眼睛看不见,但是她佝偻着背影,朝着路的前方,我们都知道她在等你,等她的娃。后面,老太太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是他还是坚持着,每天到村子口的槐树下等你,再后来,第五个年头,老太太在收到你的书信时,她逢人便说我四儿出息了,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看见她脸上有如此多的笑容,再后来你寄了些钱来,都拿来给我们炫耀说她给你留着当老婆本。那天早晨,老太太打扮的很光鲜还是依旧去老槐树下等你,我们还以为你就回来了,哎,一等便是一天。那天过后老太太还是坚持不住倒下了,临终前还对大伙说别告诉你,让你做生意分心了,她说大山里的孩子出息了不容易啊。她给你寄回来的钱都给你大姐了,让她给你存着,说你回来了给你。我仿佛看见那老槐树下的身影,看见母亲脸上的慈祥;看见了母亲为我担心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看见了那年迈的老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等他儿子回来我再也忍不住了,看见了那老人拄着拐仗在村里不平的地面上炫耀他儿子的成绩,那蹒跚的步伐。我的泪水就在我的脸上肆意的流淌,我突然感觉天昏地暗,脚拖着我,走到了父亲的坟前,发现父亲的坟前挨着母亲的坟,我跪了下去,这一跪便是一宿。我一句话没说,只是记着父亲那爽朗的笑容以及矫健的身躯,穿梭在大山里面。记着母亲的尊尊教导,给我做爱吃的红烧肉,仿佛留在眼前,我还听见母亲说:小四在外面辛苦了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四英雄埋着头,用青灰色中山装的袖口擦着泪水,我是这样的心疼他,觉得他这一刻是那样的孤独。与母亲的一别便是永别,母亲到临终都还想着给他存老婆本,都还瞒着他,什么样的爱,是胜过生死的。这是四哥一辈子的遗憾!

    四英雄:第二天我便离开了,叫人捎个口信给大姐,说钱你别留着了,给孩子或者家里补贴用。我开始辗转于各地的小山村,也开始去完成陈二哥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大山里的娃不容易呀。就这样我去修建一座又一座的说不上好的学校,让大山的孩子学文化,学本事。起初钱是不够的,但是上海的两位做服装生意的老哥又聚在一起为我出钱,我突然觉得人呀有时候真的很简单也很复杂,但是我忘记了一点他们也是大山里出去的,虽然大城市很多诱惑,但到底他们还是没忘根的。在山村里建学校的时候,老乡们很激动,也很朴实甚至不要钱就帮我们建学校。也很多当地人问我你开学校挣不了钱,我说不挣钱,免费的,他们说不挣钱为啥?我说不为啥就为了大山里的孩子。小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衣服脏兮兮的,但是眼珠子却很干净,里面有道光,我曾也有过,我叫它希望。孩子围着我叫着英雄,我却明白我有着我过不去的江东。

    四哥便不讲了,抽着旱烟,哼着“八千弟子俱散尽,乌江有渡孤不行,怎见江东父老等”,躺在老藤椅上望着天空。

    第二天,四哥便不在了,只剩下那张老藤椅,孤独者在老街的角落,仿佛没人知道他来过这个地方,又或许他去下一个山村了。我盯着依旧沉默老藤椅,想着四英雄,慢慢的咀嚼着故事,耳畔又响起了“八千弟子俱散尽,乌江有渡孤不行,怎见江东父老等”。

    我:虽有过不去的江东,我依然要做我自己的英雄。你说对吗?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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