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北平战乱。
月,在云层中徘徊。
夜,渐渐入深。
青石板路边一家胭脂店里,一女子着深绿色长裙,袖口上绣着淡红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腰肢盈盈一握,细眉微微蹙着。
手里拿着一副刺绣,上面绣满了牡丹。
大红色的,甚是好看。
在北平讨生活可不容易,靠着姐姐留下的这家胭脂店,每个月再帮别人做点刺绣活,一曼的日子倒也过的充裕。
坐的久了腰酸背痛,她伸了懒腰。
看了眼表,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客人了。
她起身打点好胭脂,准备关门。
突然门口冲进来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男人。
他冲进店里,迅速关上门,捂住她的嘴,把她按在门后。
一曼属实被吓得不轻。
男人手上有深深的老茧,腰间有枪,身上有浓郁的血腥味应当是个军人。
一曼初步判断。
门外窸窸窣窣响起了脚步声,又窸窸窣窣的越来越远。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男人才松懈下来。
他松开手,低声道谢。
“谢谢。”嗓音低沉磁性。
一曼嗯了一声,眼见男人就要翻窗出去,一曼叫住他。
“我这里……备了些药,先生,或许用的上。”
男人转头打量了她两眼,挑眉。
“你胆子倒是大。”
一曼不语。
男人最终还是翻了出去,并没有接受她的好心。
那是一曼第一次见顾琛。
嗜血,阴冷。
这是一曼对顾琛的初步印象。
哦,还是个军人。
一曼胭脂店的生意,大多数都来自野鸡堂子。
那是公开做“生意”的地方,一曼去过两次,两次都是在门外,她将胭脂递给晓梅转身就走了。
晓梅是她胭脂店的熟客,买的多了,一曼也渐渐知晓了她的身世。
她有两个妹妹,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五岁。
她带着妹妹从广东来北平找父亲,父亲没找到,自己倒是被青龙帮那群畜生给强了。
那群畜生还以妹妹威胁她,强迫她去做野鸡。
一曼当初听到这儿,恨的牙痒痒。
晓梅倒是不在乎的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她的表情看不真切。
她说。
我早晚,是要他们死的。
晓梅最近淘到两张听戏的票,她兴奋的冲进店里。
两人都未曾听过戏,当即拍手。
走着。
是北平最大的戏院,两人规规矩矩的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陆陆续续的坐满了,戏班子上场。
晓梅身边的男人不安分的上下其手。
此行是为了听戏,想着忍忍算了,男人更放肆了。
晓梅当即站起来,甩了那个男人一耳光。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男人被一耳光打懵了,反应过来气极。
“臭婊子,装什么清高,不就是卖的吗?敢打老子?今天老子不打你老子就不姓霍。”说着就准备打人。
一曼站起来,声音冷冷的。
“先生,今儿个在座的哪位不是来听戏的?您若是非要扫了大伙儿的兴致,这么多人,您可曾想过后果?”
一曼落座时特别留意了一下前排坐了几位穿军装的人,看那阶位,好像还挺高。所以她才敢这么说。
男人嗤笑“你跟她一伙儿的?也好,老子今儿就来个双飞”
一曼捏紧拳头,声音淡淡的,但是足以让全场人听见。
“先生想必也是来听戏的,既然都是听戏,为何要对我朋友做出禽兽之事?人前都能如此!还口出妄言,想必定是家教不严,无父母管教才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在座的各位都评评理,到底是我朋友这巴掌打错了,还是先生罪有应得?”
那男子被她说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艹你妈的?老子要他戏院关门,他敢给老子放一个屁吗?老子不需要他们来评理,老子要你死,你就给老子死!”
一曼暗道不好,惹了个惹不起的人。
男子眼看着就要一巴掌落在一曼脸上,一只手从她身后出现,稳稳的截住了那男子的巴掌。
“口气挺大。”声音独特有辨实力,低沉又磁性。
一曼转头。
只看见顾琛坚硬的下颚线条。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闲事?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你……啊……疼!!”不等他说完,顾琛用力,折断了他的手腕,甩开。
他勾起嘴角,眉毛微挑。
“你回去问问你老子,他敢这么跟我说话吗?”
周围大气都不敢喘,男子咬牙。
“好,你有种,你给我等着。”然后带着他的小弟浩浩荡荡的走了。
一曼朝他欠身。
“多谢先生替我解围。”
男子狭长的双眼微眯。
“嗯,扯平了。”
回来的路上听晓梅说,他叫顾琛,27岁,是北平207军队的上校,听说他心狠手辣,聪明睿智,枪法极准,传说他连续三年都霸占着军队的第一把手。是目前北平里最年轻的上校。
一曼若有所思的点头,他那么厉害,怎么还会被追杀?
第三次见到顾琛,是他自己来的。
清晨,万籁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早晨的风还是有些冷,一曼紧了紧身上的披肩。
顾琛从巷口走来。
他走进店子,一曼温婉开口。
“欢迎……”看到是顾琛,她瞬间僵住。
顾琛自顾自的将包子放在桌上,再搬了两把椅子放在两边,眼神示意她,坐。
一曼紧了紧手。
顾琛失笑。
“你这么怕我?”
一曼赶紧摇头,坐下。
顾琛将包子递给她,“吃”
一曼缓缓接过。
“顾琛,27岁,现207军队上校,父母健在。”
一曼懵。
斟酌良久开口。
“阮一曼,25岁,开了家胭脂店,无父无母,有个姐姐,三年前去了德国,再没回来。”
顾琛满意点头,甚好甚好。
见他笑容满面,一曼试探性问道。
“上校,这是何意?”
顾琛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她。
一曼被看得头皮发麻。
忽然门口有人问“卖胭脂吗?我买胭脂”
一曼应着出去了。
“砰”一声枪响,紧跟听见一曼的尖叫,顾琛眼神一冷,飞快冲了出去。
店里倒了个人,后背中弹,一地的血,一曼双手捂着头,蹲在地上,害怕的发抖。两个人相距甚近,这一枪,怕是冲着一曼来的。
顾琛蹲下,去探那人鼻息。
已经死了。
他伸出手,把一曼的头按在怀里,拍着背哄。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他们不敢造次。”
顾琛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一曼嗅着,安心了不少。
“老大,是霍家的人。”书房里,顾琛的手下恭敬的低着头。
顾琛站在窗户边吐出了一口烟,眸子危险的眯了眯,敢动他看上的女人。
这帮狗崽子,真是活腻了。
初见一曼,他被仇家追杀,看见她的店子还没关门,他寻到救命稻草似的冲了进去。
他以为她会像普通女人那样喊出声,刀都已经抵在她腰上,可是她没有,她沉默着陪他躲过了一劫。
准备离开时,她喊他。
先生,我这有药,您兴许用的上。
他转头打量她。
旗袍裁剪得当,更加衬得她身材突兀有致,她望着他,眼里是未被乱世染指的天真,他心微微动了。
最近一曼胭脂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原是有路人看到顾家的长子顾琛,天天出入这胭脂店,再瞅瞅这老板娘,温柔娴静,落落大方,将来一定是顾家的未来家主啊!
巴结巴结。
顾琛知晓这些人的心思,但是看着一曼忙前忙后一脸满足,他轻叹口气。
罢了,这小女人开心就行。
一曼可高兴了,以前店里一个月也就几十块大洋的收入,最近一天就有十几块大洋的收入。
这是沾了顾上校的光,她知道。
转头看顾琛。
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听着小曲好不快活。
也不知道上校是怎么了,天天往她这跑。
一曼心里想着,顾琛却以为她在看自己,赶紧把翘着的腿放下来,端坐军姿。
一曼见状,捂着嘴笑出来。
这上校真是个呆子。
“什么破胭脂,大伙来看看,我媳妇用完这家店的胭脂,脸上长得许多红疹!医生说啊,这胭脂掺杂了很多化学成分,是假的!我媳妇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正午的时候,有人来闹事。两个男人,身高马大的,招呼着路人,嚷嚷的这一片儿都听得见。
男人手中拿着一盒胭脂。
“看看,这就是这家卖的胭脂,听说这胭脂好,我媳妇非要我来给她买。用完以后啊,我媳妇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这不是祸害人嘛!!大伙可不能信这家店了!”
一曼皱眉。
“你何时来我店里买的?”
“就前两天!”
“那更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你,何来卖你胭脂一说?”
路上眼神闪烁不定,不断在一曼与男人之间扫视。
男人似是被呛到了,恼怒的摔了胭脂“我在你这买的我还能记错吗?给我把她这破店砸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卖假胭脂。”
一曼站在那里,瘦瘦小小的,腰板却挺得直直。
“敢问先生?夫人住在哪家医院?待一曼去瞧瞧,看看我这胭脂到底出了何差错?再让先生砸也不迟。但是先生可要想好了,若与我的胭脂并无关联,先生且又砸了我的店,此事可就不是赔钱那么简单了。”
她声音柔柔的,话语间的威胁却是足的很。
男人一时间语塞,倒是他身旁那个男人撸了袖子,不由分说准备冲进店子。
顾琛迈着沉稳的步子从内室走出。
“是谁这么不知死活?”他刚醒,睡眼惺忪,衣服也不整齐
他往一曼身后一站,保护欲十足。
男人最终悻悻离开。
一曼松了口气,转头道谢。
顾琛笑眯眯的。
“口头道谢我可不爱听,你要是真想谢我,明天百云楼有个宴会,你陪我出席,可好?”
百云楼的宴会一曼是听说过的,能进这宴会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家里有钱,要么家里有权。
一曼抿了嘴角,看着顾琛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头。
顾琛故作镇定的嗯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
出门后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百云楼这种地方,一曼都没有衣服可以穿,正当她愁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买件衣服,顾琛提着一个袋子进来了。
他把袋子递给一曼。
“去换。”口气威严不容拒绝。
一曼小心的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件做工精良的苏绣质旗袍,她深吸口气,这件衣服,可以抵她店里半年的利润了。
但是不能丢上校的脸,大不了洗干净还给他!
一曼换好衣服出来,顾琛呼吸一泄。
她挽着一个简单的小发鬓,画了淡妆,更添女人的妩媚。做工精致的旗袍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眨眼间,万种风情。
顾琛被惊艳了,半天没说话,一曼微微拧眉。
“可是……不好看?”
上校意识到自己看痴了,假装咳嗽。
“走吧,车在外面。”
然后牵过一曼的手。
百云楼果然热闹,里面都是富家千金,富家公子,大多数穿的洋装,唱歌跳舞,好不热闹。
一曼小心的跟在顾琛后面,许多人来给顾琛敬酒,不过他都爱答不理的,倒是一个劲的问她想吃什么,喝什么,有没有不适。
一曼觉得好笑,摇着头轻轻推他。
“他们给你敬酒你怎么不喝啊?”
顾琛撇嘴。
“无非有求于我,巴结我,我理他们不是给自己找事?”
这倒也是。
宴会一曼玩的很开心,顾琛教她跳舞,还教她喝洋酒。
顾琛想送她回去,一曼拒绝了。
“顾上校,这么近,我走几步就到了,你朋友还在等你呢,你过去吧。”
他还是不放心,派了个下属保护她。
一曼心里暖暖的。
顾琛喝完酒回到家直接倒在客厅沙发上睡了,从军期间不允许喝酒,可给他憋坏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派去保护一曼下属也没有回来,他心里一慌。
火速赶往一曼店里,她不在,他的随从也不在。
店子门口有封信。
他拆开看。
(想救阮一曼,晚上八点来仓龙码头,你一个人。来晚了或者带人了,我不保证她是完整的。)
顾琛看完信,眼神渐渐阴冷。
“不知死活。”
晚上八点,仓龙码头。
顾琛一人,孤身前往。
刚走到码头,霍华天的声音就从箱子后传来。
“顾少真够胆啊,居然真的敢一个人来?”
霍华天慢悠悠的走出来,身后跟着一曼。
她拴双手被绑着,左脸高高肿起,双眼通红,旗袍被撕扯至大腿跟部,整个人都憔悴许多。
顾琛眼睛微眯,声音冰冷。
“你们打她了?还撕了她的衣服?”
霍华天啧啧赞叹。
“顾少,你别说,这娘们身材可真好呢,就是性子烈了点,不如,你玩完了,给我玩玩?”
顾琛眸子渐渐幽深。
“你想要什么?”
“我吧,小弟我要求很简单的,你把上次收我那三个码头,恭敬的给我送回来,哎,我就保证这小妞安全”
顾琛勾起嘴角,抬眸。
“一曼,蹲下。”
一曼反应很快,迅速蹲下。
顾琛抽出腰间的枪,霍华天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顾琛的枪太快了。
一曼眼睁睁看着霍华天倒在自己脚下,眼睛还睁着,一脸的难以置信,一曼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知道,她现在不能让顾琛分神。
顾琛以一人之力,几乎灭了青龙帮一个码头的人。
他抓起一个瑟瑟发抖还没来得及跑的人,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句里行间充斥着嗜血的天性。
“告诉霍杨,他儿子的命,老子记下了。再敢在我头上动人,我就灭了他青龙帮,我顾琛说话算话。滚!”
那人连滚带爬的跑了。
顾琛回过头,一曼蹲在那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腿。
他小心的走过去,满眼都是心疼,轻柔的把她拥在怀里。
“没事了一曼,没事了。”
一晚上的殴打和委屈,她都咬牙一声不吭。
甚至那群禽兽撕她衣服的时候,她都面无表情。
现在顾琛一句没事了,却让她瞬间崩塌。
一曼“哇”的哭出声,靠在顾琛肩膀上,心里的委屈翻涌成河。
一曼哭了许久,哭的累了,哭的睡着了。
顾琛抱起她,往家里走去。
眸子一闪而过的决绝。
这群人,不可饶恕!
一曼第二天醒的时候,是在顾琛房间。
她的背部撕裂般的疼痛,昨天那几鞭子可真是下了死手!
她正准备起身穿衣服,顾琛熬了一碗粥进来。
他按住她,语气严厉。
“躺着!医生叮嘱不可以下床!把粥喝了!”
一曼捏着鼻子皱眉。
“好难闻,我不喝。”
顾琛拧眉。
“你喝不喝?”
一曼撇开头。
顾琛喝了一口药,强制性的扳过一曼的头,按住。
深深吻了下去。
一曼震惊的瞪大了双眼,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琛已经喂完了。
她涨红了脸。
“流氓!”
顾琛笑着挑眉,慢慢凑近她,把她逼的退无可退。
“一曼,你可愿意……做我的顾夫人?”
顾琛声音低低的,带着诱惑,试探性的问她。
一曼挣扎了许久,最终轻轻的点了下头。
顾琛温柔的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只是这婚,他们没结成。
敌人火力太猛,北平前线抵挡不住。
中央下达指令,凡是参军者,一律调去前线。
顾琛的到指令的时候,深深皱眉。
他召集了在北平的所有势力,一夜之间,铲平青龙帮。
霍杨临死前不死心的问道“为什么?”
他冷着眸子,嘴角勾出一抹嗜血的笑意。
“动了我的人,还指望我给你留后路?”
随后他又扶持了一个小帮派,他翘着腿告诉他们。
“我没有别的要求,给我护好城南尽头青石板路小巷子里那一家胭脂店,还有那里头的老板娘,如果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是第二个青龙帮。”
他还去了野鸡堂子,找到晓梅,替她赎身。
他点着烟,黑暗中看不真切脸。
声音淡淡的,言语中全是落寞。
“你替我陪着她,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最后,他来到胭脂店外。
一曼坐在店里头刺绣,偶尔抬眉轻笑,一如初见那般天真
他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站了一夜,烟也抽了一地。
第二天清早,天还是灰蒙的,顾琛站起身,丢掉烟。
在白雾中离去。
孤身一人。
他肩上背负着的是责任,是国家,是人民。
只是一曼,我便陪你到这儿了。
有些遗憾,还没亲口告诉你。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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