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的书名源自甲壳虫乐队的同名乐曲《Norwegian wood》,我在网上找来听。
一个女孩带男孩回家,女孩让男孩随意坐,但女孩家中却没有椅子,于是他们坐在地毯上,喝酒聊天到深夜,女孩说第二天还要上早班,男孩便懂事的去浴室里睡。当男孩醒来的时候,女孩已经走了,只剩下一个如挪威森林般清冷的房间。
一、空房间
I once had a girl,
我曾经拥有过一个女孩
Or should I say
或者我应该说
She once had me.
是她拥有我
这是渡边与直子的关系,渡边从未拥有直子,却把自己交给了直子。
“我所把握的,不过是空不见人的背景而已。”
直子依赖渡边,渡边是她与世界最后的联系,在渡边的回忆中,直子抓着渡边的手,告诉渡边:“现在我这么紧靠着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就是再黑心肠的,再讨人厌的东西也无意把我拉去。”
直子畏惧集体生活,自从木月死后,她似乎也死去了,只有在渡边这里,她能够获得短暂的内心中的安宁。但她却心知肚明,她只是在渡边处重温木月仍在时的情愫,她与渡边之间的情感,有多少是靠木月的死维系的呢?
She asked me to stay and she told me to sit anywhere,
她叫我留下,让我随便坐坐
So I looked around and I noticed there wasn‘t a chair.
然后我环视了房间一周,发现这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二、不完整的人
《挪》只适合少部分人读。敏感易碎的人,时时刻刻在与外界碰撞以至于快要破碎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纯澈和完整而饱受痛苦的人。这样的人,才能够体会到村上所说的:“死本来就已经包含在‘我’这一存在中”,因此,死也成为了一种选择。
木月与直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们互相属于彼此,因为太过契合,像是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他们自幼就看过对方的身体,互相爱抚,对方的身体就像自己的一样。他们没有经历发育期的孩子所体验的性压抑和难以自控的苦闷,但也付出了代价,他们无法做爱,直子在面对木月时,那里始终是干的。
同时因为他们系结在一起时过于完整,反而却无法将自己同化到外部世界中,只能通由渡边这根与外部世界连接的的链条,才能够继续正常的生活下去。但是在木月死后,这种平衡被打破,直子一个人被抛在这世界上,她总感觉木月在黑暗处向她招手:“喂,直子,我们可是分不开的哟!”
人因为不完整而走向社会,寻找伴侣,而直子与木月本是完整的一体。木月死后,直子成为一个不完整的人,又无法在外部世界寻找缺失的部分,成为了“没有木月的我”。最终,死亡俘获了她。
“要是我现在就把肩膀放松,会一下子土崩瓦解的。以前我是这样活过来的,往后也只能这样活下去。一旦放松,就无可挽回了。我就会分崩离析——被一片片吹散到什么地方去。这点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三、死亡
《挪》中有四个人自杀,木月、直子、直子的姐姐以及初美,他们都是死亡投射在这世上的阴影,他们有着超越常人的敏感,能察觉自己与外界的格格不入,在与外界对抗的过程中不断破碎,却又无力阻止这一过程。因此死亡诱惑着他们,像村上回忆中的那口井,井中是浓密的黑,那种黑暗预示着一种宁静,让自己可以得以保存完整,他们最终都选择了这条道路。
当直子还活着的时候,她努力地去修补自己,依凭着思念木月的本能,直子与渡边再次相遇。在渡边处,她的心安定下来,不至于让自己成为大海上被风浪吹打的孤舟。但是在20岁生日的那个晚上,直子发现,即使是与渡边在一处,她依旧无法挣脱死亡的诱惑。
那晚,直子和木月喝着酒在榻榻米上聊天,直子说起许多小时候的事,都讲的很长,详细得像一幅工笔画。直子对儿时的记忆如此之深,她一直活在过去之中,活在与木月一同度过的岁月里,当直子像渡边讲述这些时,其实是直子把残缺的自己慢慢打开,完完全全地展示给渡边。
直子的讲述中避开了木月,也许是无意的,也许是有意的,在回忆中将她最重要的部分——渡边——割裂出来,是她在回忆中探寻如何离开木月而存活的方式。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那一晚的直子将自己坦诚的交给了渡边,希望渡边能够代表这个世界重新接纳这个不完整的她。
而渡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听直子讲述时,他只感觉直子在就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厌其烦地喋喋不休,他没有倾听直子的倾诉,也没能接纳直子。他打开了唱片,从《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听到《献给黛比的华尔兹》。六首唱片听完后,指针指到十一点时,渡边沉不住气,打断了直子:“该回去了,电车也快到时间了。”
这是多么的残忍啊!虽然我不是直子,未曾经历过那样的时刻。但是当一个人遭受不幸,向同伴倾诉却发现同伴只是敷衍时,那种不被理解的二次创伤,我是能够感同身受的,而直子在那一刻所感受到的,何止是百倍于此。
“直子微微张开嘴唇,茫然若失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一架被突然拔掉电源的机器,双眼雾蒙蒙的,宛如蒙上了一层不透明的薄膜。”
“她眼里涌出泪珠,顺着脸颊滴在唱片套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泪珠一旦滴出,随后便一发不可遏止。她双手拄着草席,身体前屈,号啕大哭起来。如此剧烈的哭,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而后渡边和直子做爱了,渡边认为直子情绪激动,不知所措,希望得到他的抚慰。而直子只不过是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世界抛弃了,她在今晚所做的一切努力,被渡边漫不经心的话语打破,随之打破的还有她经由渡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与外部世界的联系。这种强烈的与世界的割裂感让她不知所措,像是婴儿被抛弃在河流中的摇篮里,无依无靠,无法靠岸。
这是直子第一次湿润,也是最后一次,在这个夜里,她想放开自己,融入世界,却被无情地再次打碎。这一次做爱,是直子与渡边的唯一一次结合,也是直子与世界的最后一次交融。
全部结束后,渡边又问直子,为什么没和木月睡过。这个问题彻底碾碎了直子,她再一次清晰地看见不完整的自己,她应当与木月永远的待在一块。在这个问题之后,直子彻底封闭了自己,再也不能像世界迈出一步了。
“早上,雨已停了。直子背对我睡着,说不定昨晚她彻夜未眠。睡也罢没睡也罢,她的嘴唇已失去了一切语言,身体冻僵一般硬挺挺的。我搭了几次话她都不做声,身体纹丝不动。我久久地看着她裸露的肩膀,无可奈何地爬起身来。”
那一夜后,直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四、硬壳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正常的生活在这世上,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我们不用经历直子所承受的苦楚,不幸的是我们对着世界的观感太过迟钝,就像裹着硬壳的乌龟,用锤子敲都没有反应。
敢死队就是这样的人,他有洁癖,要将房间收拾的一干二净,每天清晨六点,他随着《君之代》的歌声起床,刷牙洗脸,一丝不苟地做一套广播体操,他热爱绘制地图,在国立大学攻读地图学,要将一生奉献给绘图。他在这世上,清晰地知道要干什么,该做什么,活的一板一眼,也许敢死队从不会感受到自己与外部世界有何冲突,像这样的人,原本就是世界运行体系中的最完美最契合的一小部分。
而永泽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永泽和渡边通过《了不起的盖茨比》而相识,永泽不喜现代文学,看的尽是些巴尔扎克、但丁、狄更斯的作品。他是世俗意义的天才,不费吹灰之力考进东大,家世和学业均是上佳,为人又仪表堂堂,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进外务省,当外交官。任何人看他一眼,都会察觉到他身上非凡的气质,生出敬畏感。而渡边却不这么想:
“永泽是一个集几种相反特点于一身的人,而这些特点又以十分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有时他热情得无以复加,连我都险些为之感激涕零,有时又极尽搞鬼整人之能事。他既具有令人赞叹的高贵精神,又是个无可救药的世间俗物。他可以春风得意地率领众人长驱直进,而那颗心同时又在阴暗的泥沼里孤独地挣扎。一开始我就清楚地觉察出了他这种内在矛盾,而其他人却对此视而不见,委实令人费解。他也背负着他的十字架匍匐在人生途中。”
说起来,只不过是超脱常人的机敏让他洞察了世界的真相,以一种浪子姿态选择了游戏人间罢了。他在东京的夜场寻找女孩一同上床,对他来讲只不过是一种儿戏,他选择进入外务省,是想看看自己在这样一个精密运行的系统里能够爬到多高的地方。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渴望而存在,当他与世界冲突时,他的处理方式即是回避,用一种高傲的、将周围的一切都踩在脚下的姿势去回避。
他也曾经迷惘和痛苦过,据他自己说,通过某种训练来减轻了自己所受的伤害,也许和他上过床的七十多个女孩就是他训练自己的方式,通过某种重复让自己麻木,不再敏感,也就不易碎,能够用坚硬的外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去与生活近身搏斗。因此他拒绝了初美,他认为初美是完美的,这样的女孩不应该属于他。
五、性与爱
性爱是探究存在的意义的某种方式,是疑问,偶尔也是回答。
“我在同你交欢,进入你的体内。但实际并没有什么,本来就是无所谓的,无非是身体间的一种接触罢了,我们不过是在相互诉说只有通过两个不完美的身体的相互接触才能诉说的情感而已,并以此分摊我们各自的不完美性。”
全书有两次完整的做爱,第一次,渡边与直子,是直子与世界的告别仪式;第二次,渡边与玲子,是给直子的葬礼,也是生者在世上的互相安慰。前者是渡边与直子共同拥有木月的死亡,后者是渡边与玲子共同拥有直子的死亡。
每个人都是不健全的,都是难以被理解的,在这世上,都是孤单的。因为孤单,有时会感到寒冷,而性爱就是一种互相取暖的过程,有时也未必需要做爱,只是需要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在两人之间营造出温情的氛围,让双方都觉得被慰藉了,获得短暂的喘息。
就像绿子和渡边的初吻一样:
“那是一个温柔而安稳的吻,一个不知其归宿的吻。加入我们不在午后的阳光中坐在晾衣台上喝着啤酒观看火灾的话,那天我恐怕不至于吻绿子,而这一心情恐怕绿子也是相同的。我们从晾衣台上久久地望着光闪闪的房脊、烟和红脑袋蜻蜓,心情不由变得温馨,变得亲密,在无意中想以某种形式将其存留下来,于是我们接了吻,就是这种类型的吻。当然,正像所有的接吻一样,我们的接吻也不是说不包含某种危险。”
我想,这危险指的便是不知道以这种方式取暖,余温会延续多久,又变得寒冷后,想要再次相拥取暖,是否又会两相生厌呢?
六、绿子
绿子是全书唯一的亮色,我将她视作直子的另一面,我认为生活中只存在两种人。一种,也是大多数,都如同敢死队那般活着;另一种人,他们的身上既有直子,也有绿子,一体两面,才得以在这世上继续活下去,在生与死中拉扯,在希望与绝望中求存。
七、渡边
关于渡边,我并无一字可说,他只是一个可怜的人,感受最多,却又最弱,缺乏能力,也缺乏勇气,他在这世上,只能承受。
And when I awoke
当我醒来的时候
I was alone,
我只是孤身一人
This bird has flown,
小鸟都飞走了
So I lit a fire,
所以我点上一支烟
Isn‘t it good?
这不是很好吗?
Norwegian wood.
这如挪威森林一般冷清的房子
by龙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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