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药铺就在小区边上,我几乎天天经过,每次它不厌其烦地馈赠给人们的药味,浓得化不开。
早上又被“熏陶”时,我忽地想起母亲的话来。“药味怎么能说是香的呢?”童年的记忆中,母亲这话一阵阵戳着我的神经,我猛然间像被泼了凉水,一下子惊醒,急忙刹住口,心里陡然升起惶然和肃穆。我明白母亲的言下之意,仿佛说到某种东西很香,必然有让人喜欢和愉悦的成分,若是有这种成分的,又必然是希望这类事能重复发生,越多越好。可熬煎中药的味道,自然是令人不快的,让人不由地想到疾病,触及心底的无奈。童言无忌,但我心底的敬畏感却不知不觉间滋长了。那时,我望着母亲严肃的脸,心里咯噔咯噔的。
药味一不小心揭起岁月的一口“窨井盖”,淌出生活或不堪或残酷的一面,有时也可能是值得回味的一面。各种味道的“线头”在城市上空流连,任由人们自主牵着,回到童年,青春时光或者是值得回忆的日子。
有次一同学说,最想念以前学校门口那家店了。他们家的米饭永远半生,可是那里的肉饼子炖蛋的味道真好,真香!隔着屏幕,都能想像大家的回忆被打翻时的迷离。
很多味道连接着人们情感最柔软的洼地。
彼时,在农村成长的孩子,最不缺的是炊烟味。尤其是在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黑瓦间,升起袅袅炊烟,循着风向,曲曲绕绕地逶迤。这平凡人家的烟气之中,通常夹杂着松脆的枯木燃烧时漫出的焦香味,同时伴着噼啪作响声,来源是大竹棒,或者粗木棍,一齐在灶膛里被一团火追赶。
米饭的香味是在烟气中隐隐约约透过来的。这灶间的火不能太猛,亦不可时间过久,大锅里烧饭,将好好的一锅米烧得底下焦黑一片“镬焦”的常有。那时候,农村人整天忙碌不堪,家中几个小孩要是能帮着烧个饭,等父母下工回家再炒个菜那可省事多了。
炊烟味、米饭香味……尤其是在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这种触及人“倦鸟归巢”心切的氛围,一下下迫切地催人赶向回家路。
初中时,我力邀一女同学来我家住,可临近黄昏,当厨房里飘出各种香味,看看炊烟滋滋升腾,她忽然眼神坚定起来:“我要回家!”无论我好说歹说,她始终指向那一句话,表情中的忧伤也在逐渐浓烈。穿过水库,绕过山间小道,我送她上车,送她抵达那个连接她家炊烟味的空间后,我想,那样,她才真正能安憩一颗心。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叫作乡愁,或者说,家的味道。
这样令人舒适的味道,在时间的尽头,这样的“舒适区”总在等待着我们。
下午的阳光透过樟树叶,在风凌乱的步伐中,阳光也仿似被揉碎了,穿越窗玻璃一晃一晃坠在地上,一圈圈的浅黄色光晕荡来荡去。到处是甜津津的味道,面包香、咖啡香……人们妥贴地俯在这样的味道中,待在“舒适区”,不自拔。这样的舒适区其实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不断融合和拓宽的。
在习惯的味道中待久了,“久而不知其味”却是常有的事。譬如药味,药店里的工作人员天天与药打交道,鼻子的嗅觉系统怕也是麻痹了,并不会觉得太突兀。若是到了其他地方,少了药味的刺激,反倒不适应了。同理,常常被一味香水浸染,亦可能习惯而不自知。
味道是一口井,由一个个线头扯开,挖出深藏着的许多公开的秘密,清澈,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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