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陷阱

鼠两眼无光地坐在我对面，像丢了魂魄似的。我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半年前，那时候他刚入银行工作不久，是个精神十足的帅小伙。两眼总是射出旺盛的求知欲，走起路来便散发出迷人的自信。

当然，我和你一样惊讶于鼠的变化，在我的再三询问下，鼠终于决定对我透露这一秘密。

鼠开口说道：“几个月前，深圳总行的几个领导下来我们分行视察工作，不用说，都是些秃顶啤酒肚再加上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但其中一位女领导倒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个四十四岁的女人——衣着十分考究， 但不呆板，自有一种成熟女性的时髦。性格热情，却又带着一股领导者的威严与老练。在这群中年男人中更显突出。我是他们的接待人之一，自然与这位女领导有所交流，期间她主动和我有过几次不长的谈话，她抑扬有致的语调，时不时表示赞赏的微笑，更增添了她的女性魅力。假如她年轻二十岁，我必然会为她着迷。”

鼠停下来喝了口水，我笑着说：“我看你现在就对她着迷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不是一回事，”鼠摆摆手，接着说，“她在我们银行考察了一星期，等到要离开的时候我们差不多算是朋友了。我自然十分荣幸，但我知道自己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唯有相貌倒还过得去，她对我的青睐多半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留了手机号码，顺带加了对方的微信。当时我并未有什么想法，毕竟她比我大了二十岁，我尊敬她，况且和上级搞好关系，怎么说也不是坏事。现在我回想起这件事来，这微信是罪魁祸首。后来我们就经常在微信上聊天，她给我讲她的往事，讲她如何从小职员做到现在的位置，讲她如何认识大公司的老板并和他结婚，讲她工作上的目标，还有给我工作上的建议。我也跟她说些我的事，可讲的无非是些风流韵事，和她的生活比起来简直太苍白了。渐渐地我把她当成自己的灯塔。我开始向她讲述我的烦恼，生活中的，工作中的，总会有许多不愿向同龄人说的烦恼，她也很乐意听我的倾诉。

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这种行为的危险性。我已经上瘾了，我开始挖掘自己的烦恼，我分析它们，筛选出适合对她讲的事情，我更加认真地观察自己的生活，拼命的要从中找出能对她讲的烦恼，我渴望听到她的安慰，她成熟而可行的建议。当我拿起手机时，我只想看微信，我渴望听到她的语音，想看到她安慰我的句子。我知道自己对她的情感发生了变化，但我并不敢正视这种情感，不不，这不是爱情，这是比爱情更进一步的情感。而她也觉察到了这种变化，或者说，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变化。于是她毫不避讳地指出了我的变化……”

鼠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几次欲言又止。他的嘴角不住抽动，额头正沁出一粒粒汗水。我也并不说话，我想他正在下一个决心，决定向我吐露出全部，或者永远独自守着这个秘密。

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再次开口了，“是的，她毫不避讳地指出了我的情感——你有严重的恋母情结，你想把我当作你的妈妈，你渴望我像孩子那样安慰你，引导你。
我当然是极力否认的，但当我鼓起勇气去思考这件事，我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我想要把她当作母亲那样去爱她，去尊敬她。而对于我真正的母亲，我却感到疏远，羞于去爱她。而她——这位尊贵的女人——竟也愿意满足我的恋母情结，愿意像孩子那样去爱我。或者，这根本就是她的阴谋，是她一步步引着我走入这看似温柔的陷阱！

这期间我们见过一次面，她让我去深圳看她。她到车站去接我，她依旧那样高贵热情，却少了那股领导的威严，而代之以母性的温柔。我们先去餐厅吃饭，想到我们曾在微信上以母子相称，刚开始是有点尴尬的。我努力地说着话，想把气氛变得像微信上那样自在，但谈话总是进行不下去。等我们吃完饭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我几乎要绝望了。原来我们之间是这样的冷淡疏远，那些火热的，温暖的谈话不过是微信上的游戏罢了！这时候她提议上我的房间去看看，我开始紧张起来，我们坐着漫长的电梯，走过漫长的走廊，终于到了我的房间，我知道要是这走廊再长一点我就要崩溃了。一进到房间，我立刻感到气氛又不一样了。我刚转过身，就被她紧紧地抱住，我想把她推开，她却抱得更紧了。我感到她原本柔软的身体因为用力而紧绷在一起，我抚摸着她的背，感到一阵温暖，慢慢地把头靠在她胸前，她的手摸着我的头发，我感到……感到安心，就像回到了子宫里一样。我想就这样抱着她度过余下的时间。但她托起我的头，我看见她淡红的嘴唇正向我靠过来，我惊恐着推开她，逃到了门口。你猜她怎么说呢？她说她可以既当我的母亲又当我的情人。我吓坏了，顾不得收拾行李就跑回来了。”

鼠说完了这一长段话，重重地舒了口气，似乎完成了一件艰巨的工作。

接着是一段寂静的沉默，我还没从这段故事中缓过来。我想我得说点什么，于是我问鼠：“你刚才说微信是罪魁祸首，但微信只是一个通信工具，没有微信你们也可以打电话，这段故事依旧会发生吧。”
“我不这样认为，”鼠说，“从传递信息的角度来说，微信和电话并没有本质的差别。但你还必须考虑人的情感。微信没有打电话时谈话停顿的尴尬，你可以躲在文字后面为所欲为，而不必害怕声音暴露了你的真实状态。微信放大了你的欲望，而降低了你表达的障碍。假如我和她只是打电话，我绝不会和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说出那样热烈动情的话。我的欲望也不会被勾起。”

这时候鼠的手机发出了微信的消息提示音，鼠一把抓起手机，接着他黯淡的眼睛里又重新发出了光彩。我不知道他和这尊贵女人的关系何时会结束，但他这被钩起来的恋母情结是要跟随他很长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