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

作者: 明忻 | 来源:发表于2018-06-01 19:29 被阅读144次
    看病

    文/明忻

    01

    墙上的挂钟“叮、叮、叮······”地响了,躺在炕上的朱三在心里默默地跟着数了起来,“一、二、三······十一”,整整十一下,十一点了。整个村子在黑色的夜幕下,藏了起来,睡着了。只有大树招摇细碎的影子透过窗帘的缝隙跑在了墙上。朱三悄悄地坐起来,伸手按了一下开关,整个屋子便笼罩在灰白的灯光下。

    朱三的老婆也跟着坐了起来,转身指着桌子上的两个装的鼓鼓地大黑袋子说:“东西都在那儿了,千万别弄错顺序”。“嗯”,朱三只应了一声,没再说话。炕头里边的儿子轻轻地翻了一个身子,朱三赶忙向老婆摆摆手,示意她小点儿声。随后,他披了一件外套,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提着两只袋子,推开门,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虽说是春天了,可一点儿春的气息也没有。朱三只觉得一阵阵冷风从领口灌了进来,凉飕飕的。他下意识地向前弓了弓脊背,两只肩头向上提了提,加快了脚步。邻家的狗好像被这脚步声惊扰了,不耐烦地吠了几声,只见那主人家的灯亮了,不久,又灭了。朱三又将脚步放缓了些,只怕再惊扰了这静默的夜。

    朱三随着手电筒的光来到村东头的一个十字路口便停了下来。他向四周望了望,黑漆漆地,整个村子还在熟睡中,这才放心地把两只袋子放下来,借着手电筒的光从一只袋子里取出两盏拳头大小的荷花灯、三炷香和一只盛了一半小米的杯子,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嘭”地一声,那跳跃的火苗把两盏灯和三炷香都点燃了,他把那点燃的香毕恭毕敬地插在盛着小米的杯子里。待那三炷香燃了一半,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三小蝶菜:一碟子羊肉、一碟子鸡肉和一碟子青菜,另外又取出三种水果:一个苹果、一个橘子、一根香蕉。他把这六样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三炷香前。紧接着,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个裁好的小人和一匹马,然后一一放在灯上引燃烧尽了。又从另一只袋子里取出一百的、一千的、一万的各种面值的冥币,还有好多金色的、银色的元宝,待那袋子空了,所有的东西都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再次从衣兜里取出打火机,拿起一打百元的引燃了,然后那一千的、一万的、那金元宝、银元宝统统送进了火里。火堆越烧越旺,火苗忽闪着、跳跃着,像一群幽灵在狂舞。朱三面色凝重地用小棍拨弄着火堆,那些没有燃尽飞出去的又都被捉了回来,重新扔进了火堆。

    时间一寸一寸地飞去,那火堆渐渐失了势,黯淡下来,到最后,只剩一些零星的火星子,一闪一闪地挣扎着不肯消失。朱三没再理会那些执拗地火星子,“这牛神送走了,儿子的病该是会好起来的吧?”朱三在心里嘀咕着,然后站起来满怀希望地回家去了。

    02

    朱三的儿子病了,脑瘤。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婆直接晕死过去,被送进了急救室。朱三两眼发黑、四肢无力,只觉得胸口提着的一口气上不来。“不能倒,不能倒,不能倒啊······”朱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命令自己。他把头靠在墙上,身子顺着墙慢慢地滑了下来,摊在了地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咋能摊上这么个病?他甚至怀疑是医院误诊了,“对,一定是误诊了,儿子一直都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呢?”他站起来又去追问医生,可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他不死心,觉得应该去更大更权威的医院,应该去北京,北京有最好的医生。做了决定后,他把家里仅有的两万块钱都带上,然后买了两张当天去北京的车票。

    一下车,他傻眼了,长长的站台挤满了人,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往那边走,他拉着儿子在那长长的站台上停了下来,他前前后后看了看指示牌,但离得远也没看清楚,“得,咱就跟着大部队走吧”,朱三拉着儿子顺着人潮走了。

    第一次来首都,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去这么大的医院,朱三总是战战兢兢地。他和儿子好容易到了医院,去挂号窗口一问,今天的专家号一个都没了。父子俩悻悻地走出医院,在附近转了三四圈,终于找到一间60元的地下室。

    把儿子安顿在地下室,朱三跑出去买了两桶泡面、一颗鸡蛋和三个苹果回来了。他只吃了一桶面,剩下的都留给了儿子。

    “听说专家号不好挂”儿子低声喃喃道。

    “我就不信,守一晚上还挂不上?”朱三像是在宽慰儿子,也像是在宽慰自己。吃过晚饭,朱三拿了张报纸便去医院候着了。

    夜深了,北京城依然不知疲倦地喧腾着:鸣笛声、音乐声、哭笑声充斥在四周。朱三觉得有点困乏了,便把报纸摊开铺在地上躺了下来,可刚躺下,那一丝困意突然又飞走了,朱三翻了下身子试着换个姿势,但也没用,反而更清醒了。最后,他干脆坐起来点了一支烟抽起来。刚吸了两口,一抬头却看到屏幕上不断滚动着的四个大字:“禁止吸烟”。“妈的,不能吸烟”朱三讪讪地骂了句,但还是把烟头摁在了地上。他觉着心里一阵阵地慌,便站起来顺着台阶转了起来,一圈、两圈、三圈······不知转了几圈,累了,他便坐下来,可心里还是突突地乱跳,于是,他又站起来转起了圈子。

    这时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自觉地排在了朱三的后面。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街道两旁的路灯也退下去休息了。医院门口的队伍渐渐长了起来,最后又像蛇一样地折了回去。“离挂号还有三个小时”,朱三望着那蜿蜒的队伍,暗自庆幸自己是第一个。

    终于挨到了挂号的时间,窗口里的工作人员一拉开窗帘,外面的队伍“哗”地一下拥向前去,彼此贴得更近了,似乎这样的距离才会让他们感到安心。

    朱三是第一个挂号的,可是,没挂上。他有点儿生气地冲里边的工作人员埋怨:“怎么可能,搞错了吧,我是第一个怎么能没号呢?”。“没有了”工作人员冷冷地回了一句。朱三还是占着窗口不动,后面的人开始冲朱三嚷嚷:“你挂不挂,我们还等着挂号呢”,朱三没理会,仍然伸长脖子探向窗口。窗里的人直接冲后边大声喊道:“下一个”。于是,朱三被保安强制性地拖出了队伍。

    朱三连着三天三夜都没挂上号,他看着围在身边的“黄牛”,狠了狠心,掏出一千块买了一个专家号。

    失望地是,北京的专家也没能改变残酷的事实。

    医生建议尽快手术,但在手术前要先化疗。朱三一问医药费,傻眼了,三十多万!这么多的钱去哪弄啊?朱三摸摸兜里的钱,除去检查费和房租,已经所剩无几,别说化疗费,就是再多待两天都不够。来了趟北京,朱三又带着失望回家筹钱去了。

    03

    朱三四处奔波,亲戚、朋友、同乡,凡是能说得上话沾得着边的人,他都去“拜访”了。有的觉得这孩子实在可怜,一阵感伤后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了孩子;有的也是一阵叹息,只是叹息之后便开始哭穷,大意是有心无力吧。朱三几乎是挨家挨户地去“乞讨”了,但两个星期下来,一共借了不到五万块钱。朱三和老婆为着孩子的治疗费整夜整夜地失眠,一下子头发都白了大半。老婆一开始没日没夜地哭,几日下来,那眼睛似乎干涸了,没有眼泪了。朱三彻夜闷着头抽烟,一句话也没有,但那眼睛里却藏着深深地焦虑。

    他拿着借来的所有的钱,又陪孩子去北京了。

    不到半个月,借的钱都花光了,医院停了液体。朱三拽着医生的白大褂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求求您了,您就发发慈悲给他上点儿液体吧,我这就去筹钱,一定筹得来······”最后,他几乎跪在医生的面前失声痛哭起来。他为孩子的遭遇痛哭,为自己的无助痛哭,也为这不公的命运痛哭。不知哭了多久,他强忍着控制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走出了医院。

    朱三游荡在繁华的街市上,可那繁华和喧闹离他好远好远,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似的。他只觉得全身冰冷冰冷地,如同置身于一个冰窟窿中一般。

    最终,他带着病恹恹的孩子回家了。他说穷人家的孩子是没有钱看病的,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邻里之间都为这孩子感到惋惜,又纷纷给出起了主意。俗话说有病乱投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朱三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了村里最有名的黄老仙身上。

    04

    朱三和老婆一进黄老仙的屋子,就径直走到供着仙位的供台前,毕恭毕敬地放了一张崭新的人民币,然后把儿子的生辰八字写在供台前的字条上,点起三炷香后拜了三拜。

    拜完仙位,二人便挨着一张八仙桌在黄老仙的对面坐下来。

    “你们找仙家有何难啊?”那黄老仙眯着眼问道。

    “我家孩子病了,你帮查查咋病的,该怎么治”朱三老婆急忙回了去。

    “我请仙家出来帮你们好好查一查吧”,说罢,那老仙便用一块黄色的毛巾捂着脸,一阵抽搐呻吟后揭开了手帕,一时间,那黄老仙的眼睛就变了神色,那口音也变了,仙家附体了。

    “你仔细说说情况吧”黄老仙软颤颤地飘出一句话。

    朱三和老婆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黄老仙侧着身子细细地听着,越听那脸色越沉重,以至于那两道眉都要拧在一起了。“怕是撞上什么东西了”,老仙说罢,便把写有孩子生辰八字的字条点燃了,待那字条自动熄灭了,老仙便用一只筷子来回拨弄了两下,之后又闭着眼睛举起右手掐算了半天。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那老仙睁开眼惊恐地说道:“撞着牛神了”,她又继续说道:“我帮你开服药驱驱吧”,然后,那老仙便给朱三开了两大袋子的“药”,说是“驱牛神”用的,然后又把这药的使用说明详尽地说与二人。那二人听罢,放了五百八十元的“药钱”回家准备去了。

    朱三按着黄老仙的“方子”在夜里给儿子驱了“牛神”,可观察了几天发现儿子的病似乎也不见好转,朱三又去寻老仙诊治去了。

    这回,黄老仙用毛笔蘸着红色的水粉在五张大黄纸上画了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又在另一张纸上画了一副古怪的画,然后把那画折叠成一个箭头塞进了一个红色的小包里。老仙嘱咐朱三那五副“药”在晚上燃尽后冲在水里喝下去,那红色的小包要缝在贴身的衣服后背上戴着。朱三又像是得了宝似的放了六百元回家去了。

    这“药”一顿不落地吃完了,儿子的头疼时好时坏,朱三行思再去让大仙整治整治,说不定好了呢?

    黄老仙这次又建议朱三把院子的大门改了。朱三家的大门朝西,那是太阳下山的地方,代表着“完结”的意思,克着儿子的病了,应该改成向东开,那是旭日东升的方向,吉利。朱三又大动干戈,把自家的大门换了朝向。

    05

    三个月过去了,儿子开始整天整夜地卧床不起,还时不时地说起了胡话。朱三和老婆吓坏了,不知该怎么办了。该吃的药也吃了,门的方向也换了,为啥总不见好呢?再去北京吗?没钱去了又如何,不一样是等死吗?朱三不禁陷入了深深地绝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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