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

夜晚将近十一点，因为胃疼，看书坐不安，疼痛睡不实，百无聊赖的刷屏，突然一条微信消息冒出来，这个点基本上都休息了，有谁骚扰？一看原来是女儿发来的，给你个命题文章，枕头，说她因为睡不得软枕头刚刚换了枕头，然后发了一张刚换的枕头照片，还特意附了一句，关于枕头你就没有要写的吗？

照片上的枕头布料图案，暗黄的底色上一朵朵白色、紫色、粉色小花飞扬，明艳而不俗气。多么熟悉的物件，这是二十年前婆婆用手工缝的枕头，对它心里藏着千丝万缕的感情，怎么可能没话写？只是婆婆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心酸，故而不敢轻易触碰她心底的酸楚，如今触景生情，许多的过往如潮水一般涌来……

婆婆五岁丧父，与母亲姐姐相依为命。二十四岁结婚，四十三岁丧夫守寡，抚养四个子女成人成家。公公在世的时候，家里开了一个五金小工厂，那个年代有条件开厂很少见的。先生常说，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出差去外地，经常带些精致的零食回来，是别的农村孩子们吃不到。婆婆那时在村里做代课教师，虽说有四个子女，一家人生活得非常幸福。不幸的是公公四十五那年，因为肝癌治疗无效而病逝。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以后，又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伤痛，看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有一个被她公公丢下的老婆婆，婆婆毅然放弃了即将转正的教师资格机会，回家种田照顾老小。

婆婆天性好强，再加丈夫病逝以后，她更加的坚强。那些年她所受的苦无法用语言来叙说，家里家外她一人冲在前，挑担耕田男人干的重活没有一样她做不了的。为了生活，为了让孩子们日子过得好一点，她什么苦都能吃。除了家里十几亩的责任田，还种了很多蔬菜养了很多家禽，空闲时挑到集镇上买了钱供孩子们上学。

苦尽甘来后孩子们纷纷成人成家，婆婆生活的重担才稍微轻松。因为祖父的工作（婆婆的公公），一家人纷纷从外县搬迁到现在的这个小城市，即便后来举家迁到了县城，她还到处找着闲地方种了很多蔬菜，种出来的蔬菜除了卖出一点以外，剩下的每个孩子家里送一点，所以那几年我们家里蔬菜基本上是不用买的。

婆婆的厨艺很棒，她不仅做了一手的好菜，还会做各式点心小吃。包饺子，蒸馒头，蒸包子，在她手里是轻而易举。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给儿女们送点自己动手做的包子馒头等点心。

冬天，她不顾天寒地冻，到街头摆起了小摊，卖油端子（萝卜丝和着面在油锅里炸的小吃）油饺子卖，因为这些食材都是她自己加工，做的比别人大，味道又好，所以她的小生意特别红火。孩子们不忍心她寒冬腊月起早带晚辛苦，都不许她出去，而她嘴上答应，却总是偷偷跑出去继续做小生意。她经常回来说，我自己挣点零花钱减轻你们的负担，其实，她又用自己挣的辛苦钱给孩子们买吃买喝，自己却舍不得添一件衣服。

婆婆的针线活也是数一数二的。以前，他们一家老小的衣服都是婆婆买布料自己回来做。很早以前，他们家就有缝纫机，从裁剪到缝纫都是婆婆自己动手，至于鞋子，那就更不用说，女儿出生后她做了好多双绣着小虎头的小布鞋，精致又舒服。

我是不会针线的，我的母亲也只会做简单的缝补。女儿出生后，从包被到婴儿尿布到衣服鞋子，婆婆做了很多。女儿慢慢长大长高，她也一直跟着做，说她做的布料舒服，穿起来也合身。女儿至今带在身边的枕头，就是她三岁那年，婆婆亲手做的，当时，还用那布料为女儿做了一套棉袄棉裤，棉衣和枕头里面的棉花都是婆婆以前在老家种的棉花收藏起来的。

有句俗语“手一双，嘴一张”，婆婆能干也能吃苦，她这辈子吃尽了千辛万苦，却因为敏感多疑的性格得罪人。她敏感多疑，我分析是因为她守寡后养成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潜意识习惯，总认为别人瞧不起她，害怕别人欺负她的孩子们。她这样的性格我自然不会跟与她计较，就算有时我与我的母亲发脾气，却对婆婆礼让三分，因为我知道她心地善良，守寡多年全心全意爱护着子女，没有理由生她的气。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包容她的缺点，尤其是遇到比她更强势而且自私冷漠的人，这个人就是她的公公，先生的祖父。祖父是个老游击队员，年轻时就漂泊在外，后来因为打过江山立过功，解放后安排在县城税务部门工作，我的公公去世以后，孩子们纷纷长大也来到这个小县城，指望投靠祖父生活，可是祖父大公无私，退休后没让孙子们顶替他的工作岗位，虽然那个时候有顶替的政策。大孙子在没有指望的情况下，自谋生路有了自己的事业，在县城起了一座楼房娶妻生子带着婆婆生活。小孙子也上了师范毕业后也留在县城成家立业，与祖父生活在一起，肩负起照顾祖父祖母的重担。

祖父风光了一辈子，但岁月不饶人，年岁老了，眼睛严重的白内障看不到。那几年我们又在乡下上班，经常照顾不周，婆婆就担起了照顾老公公的责任。祖父最后卧床的那一两年，婆婆骑着一个破旧的人力三轮车来回跑，照顾祖父，端茶送水，洗衣做饭，连他的大小便都是婆婆亲自动手处理，帮他换衣服被褥，把他当作亲生父亲一样照顾，可惜祖父到去世的那一刻，也没对婆婆说过一个谢字，在世的时候还经常说婆婆的不是，说婆婆做的好事都被她那一张嘴说没了。

我们做晚辈的对长辈也不好多评判，谁是谁非。只能说祖父对家人有些刻薄，尤其对自己的儿媳妇，守寡那么多年，抚养四个孩子成人，还那么无微不至的照顾公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她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也该体谅她，毕竟人无完人。

祖父去世十多年了，婆婆也是将近八十岁的老人，所幸的是这些年她的身体一直还算健康，即便有些小病小痛的，她说她自己能处理。这些年，送走了两位老人以后，她一直穿梭于四个孩子之间，从儿子女儿，到孙男孙女，无不操心。即便步履蹒跚，也没有停止一步，她是用她毕生的力量守护她的孩子们，以及她孩子们的孩子们。

如今，各式各样的枕头多功能高大上，琳琅满目，一个普通的手工缝制枕头，一个二十年的老式枕头，却被婆婆的孙女，一个在外地求学的大学生情有独钟地爱着，还不远千里一直带在身边，视若珍宝，称它为最舒服的枕头。那该是孙女把奶奶的爱一直带在身边，把奶奶的牵挂放在枕边，每天枕着奶奶的爱香甜入梦。婆婆若是知道了，也该为懂得感恩的孙女而骄傲，看到一代代充满希望与朝气，婆婆也该为自己凄苦的一生而感到欣慰……

女儿的宝物，奶奶手缝的枕头一直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