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在我前半生的成长过程中,家人对我的影响很大。一直以来,我总以为父亲对我的影响最大,事实上母亲对我的影响并不亚于父亲。
当我打开电脑,准备敲击键盘写下母亲生平的时候,我竟一时茫然,不知道如何开始。母亲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她什么都做了,什么都为子女包办了,却又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母爱如水,温润无声地滋养着我的成长,所谓大爱无痕或许就是如此。母亲对我的爱犹如水之于鱼,空气之于我;身处母爱的呵护之中,并无觉察;一旦突然离开,必然有万般不适、千种不爽。而我受限于自己才情的不足,只能将母亲的生平简单的叙述,以此来记述母亲平凡、普通,同时又充满艰辛和苦难的生活。
二
1967年,这一年和过去的每一年都一样,也和将来的每一年都一样。
这一年国内外发生了很多大事。中国成功试验爆炸了第一枚氢弹,美国举办了首届“超级碗”橄榄球大赛,法国多数海岸线被“托里谷”号油轮泄漏的原油威胁,中东爆发了第三次中东战争,切·格瓦拉遇害身亡等一系列轰动全球的大事。
这一年也发生了很多小事。有很多名人去世,也有很多普通人去世;有很多以后成为名人的婴儿出生,也有很多以后没有成为名人的婴儿出生,这其中就有我的母亲。
和这一年出生的所有普通人一样,母亲悄无声息地来到这个世界。母亲的第一声啼哭甚至都没有传出姥姥家破旧的院子,更别提轰动整个村子了。母亲出生于1967年的中秋节,自此之后的每一年,无论是否有人记起母亲地生日,花好月圆、合家团圆的中秋节都会成为母亲的生日。
在母亲出生的那个年代,正赶上乡村大办教育。村村有小学,甚至于不少村子都有中学。暂且且不论这种乡村小学和乡村中学的教学质量,总之学校是有的,读书的机会是不缺的。姥爷作为老党员,是最早通过读书走上工作岗位的一代人,在面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姥爷向来是积极响应号召,带头鼎力支持。奈何母亲和她的几个兄弟姐妹一样,没有一个人通过读书摆脱农民身份。
母亲仅仅去了几天学校,就开始逃学。姥爷虽说在基层工作,但是很少着家;姥姥一人拉扯六个孩子,母亲作为排行第二的女儿,不读书那就老老实实回家参加劳动,分担养家糊口的重担。
母亲的学生时代刚一开始就结束了。
严格来讲,母亲并不是文盲。虽然她没有读几天书,但是在母亲嫁给父亲以后,她参加了村里办的识字班。母亲跟着识字班学了一段时间,通过《农民识字课本》这本基础学习教材,母亲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识得几个汉字,也学会了简单的算术。日常的消费算账是难不住母亲的,这就是母亲的文化程度,勉强算是小学肄业水平。
随着岁月的消磨,母亲在识字班学的那几个汉字早就被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年复一年的体力劳动冲刷的遗忘殆尽了。因为母亲不大字,所以母亲一直生活在自己熟悉得环境中。母亲前半生在村里务农,我上高中后母亲跟着父亲一同外出打工,成了农民工。母亲外出打工一直是和父亲在一起工作的,任何涉及文字的事务,父亲总会替她解决,安排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疫情以来,因为防疫的需要,出行都需要出示健康码,因此我不得不给母亲的手机开通支付宝账号,为此我专门带母亲去移动营业厅用她的身份证办理一张属于她的电话卡,然后再带她去银行营业厅,办理了母亲人生中第一张大概率也是唯一的储蓄卡。在办卡的过程中,母亲一直局促不安,有些手续我可以代替母亲处理,有些手续则必须由她本人来做。母亲因为听不明白工作人员的要求,总是出错,我就站在她身旁一字一句的教她操作。
那次经历我刻骨铭心,尤其是现在很多事情都是在手机上操作,别说不识字的母亲了,就是识字的父亲,很多事情他也处理不来。从那以后,很多事情我都提前安排,帮他们网上购物,网上叫车,网上购买车票等。我知道现在让他们自己去处理这些在我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讲都是极其困难的。一方面我觉得人始终要学习,否则就会被时代抛弃,用当下流行的话说“当你放弃学习的时候,时代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连招呼都不会打”。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个社会进步的太快了,尤其是对于老人来讲,他们在面对当下的数字社会、网络社会,真的是手足无措,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孩子了。
三
可以说,母亲和大多数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一样,尽管不识字,但她却用她的智慧和勤劳养育了自己的子女,给了子女自己能给的一切的爱与呵护,用自己的全部智慧维持家庭的和谐与幸福。可以说,母亲的一生都是在为子女忙碌,为丈夫忙活,唯独没有为她自己。
1985年大姐出生,1989年二姐出生,1992年三姐出生,1993年我出生。正是由于父母坚持要生一个儿子,不然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正是父母要生儿子延续香火、顶门立户的想法,我的出生给父母带来了小小愿望地实现,但更多的则是给家里造成了更大的经济困难。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在农村基层严格执行,三姐刚一出生就抱养给二姑家了,这成了母亲的一大遗憾。我出生后虽然圆了母亲生一个儿子的愿望,但是因为母亲要下地干活,没人带我,于是只能让大姐第二次辍学回家,此后大姐再也没能走进校园继续接受教育,这成了母亲一生中第二个遗憾。
一生要强的母亲只是将自己的遗憾深深地埋进心底,因为这是生活中不得不做出的取舍。世上的事真的很难两全,我小时候还很不懂事,针对这两件事责问母亲。那时候我总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总以为可以鱼和熊掌兼得。直到长大后,慢慢地明白,现实生活中就是有很多事需要取舍,鱼和熊掌在大多数情况下确实不能兼得。而母亲从不辩驳,只是流露出深深地遗憾和自责,继续一如既往地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将自己的力气和精力全部投入家庭生活地劳动之中。
父亲在我上学后就开始外出打工,家里的农活主要依靠母亲和辍学后的大姐两个人来做。大姐年纪小,只能帮忙,主要还是要依靠母亲。农活繁重而又没有尽头,尤其是犁地、收割。山村里的农活,任何一项用文字描述都是轻飘飘的几行字,但是我经历过,我知道其中的艰辛。山里的田地,粮食收获后需要人背驴驮,即便是人力车可以到达的地块,拉人力车也是危险而又费力的事情。母亲带着小孩做帮手,从春夏一直忙到秋冬,一年四季永不停歇。父亲不在家,家里屋外都需要母亲一人操持。
母亲不仅农活干得好,犁地,播种,收割,样样精通;母亲的菜园也种的很好。春天未解冻,母亲就会用塑料棚育菜苗,辣椒,西红柿,茄子,洋葱头,小葱,白菜……等到土地一解冻,菜苗都长得半尺多高,再将菜苗移栽到薄膜覆盖的菜地里。等到五六月,辣椒,西红柿,茄子,这类蔬菜就可以端上餐桌了。每到秋天,母亲还会将这些新鲜的蔬菜腌制成各色咸菜,而咸菜就会成为餐桌一年四季都可以选择的菜品。
母亲做的饭菜驯化了我的消化系统。离开家多年以后,我每每想起母亲做的饭菜,都会不自觉的吞咽口水。母亲做的家常饭的确是美味的,我小时候去过同村邻居家,也去过不少亲戚家,吃过这么多家的饭菜,我始终认为母亲的饭菜做得最可口。年头节下,母亲还会做各种小吃,凉皮,油饼,麻花,凉粉,搅团……很多小吃自我离开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只有每次去到母亲那里才能吃到,过一过嘴瘾。
母亲在外要下田耕作,回到家又得做饭,即便是在晚上,她还得在灯光下缝缝补补。那时候我们全家人脚上穿的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千层底布鞋。小学以前,我总觉得母亲做的布鞋太单薄,冬天穿冻脚,还容易将脚底磨破。鞋底磨破后走路总是扎脚,那时候我很羡慕穿球鞋的同学。后来在2005年,也就是在我五年级的那年冬天,母亲终于给我买了一双运动棉鞋,作为我期末考试成绩优异的奖励。年少好动,特别费鞋,就为穿破衣服和鞋子这件事,我没少受父母的数落教育。但说归说,教育归教育,穿破了鞋子和衣服,母亲该缝缝补补继续穿就继续缝补,不能缝补就重新制作新的衣服和鞋子。
那时候的衣服还是买布料找裁缝缝制衣服,母亲每次带我去缝新衣服的时候,总是要跟裁缝反复叮嘱,需要把新衣服做大一些;这样新衣服我只是在逢年过节或者走亲戚的时候穿一穿,新衣服刚穿的时候总是偏大,过一两年衣服合身了,也就穿旧了,这样平时就可以穿了,这算是母亲节俭持家的智慧吧。
那时候我总觉得母亲这样做反而是浪费。做了新衣服却又不给我穿,放旧了才穿,这不是浪费么?母亲说我是“老鼠眼睛一寸光”。这的确是一种节俭的生活智慧,新衣服做大一点,放着、备着,逢年过节,走亲串友穿出去也体面,如果做合身,那就得赶紧穿,不然过不了一两年我就长高了,穿不上了,又得做新衣服了。那时候真的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在我身上体现得很准确。新衣服显大,但是不耽误偶尔穿出来装点门面;新衣服可以穿一两年,等到衣服旧了,就可以上学穿了,上学穿一两年等到上衣袖子和下身裤腿都变短了,这时候母亲就会给袖口和裤腿接上一节,平时干活还可以继续穿。
母亲就像一个魔术师一样,将有限的家庭生活资料,尽可能地发挥最大的功用,让一家人尽可能地优先确保吃饱穿暖,再争取吃好穿好。母亲也爱干净,即便再忙,也要保证家里内外干净整洁。春秋农忙时节来不及打扫屋里屋外,忙完田间地头的活计,回到家里她就抓紧时间收拾。如果我们在家不做事、偷懒,她总是反问我们姐弟几个“不知道把院子扫一下?”一边说一边自己就去拿扫帚忙活起来,我们也不好再坐着不动,只好去帮忙扫院子,或者忙活其他活计。
母亲就像一个陀螺一样,旋转着停不下来。忙活了外面田间地头的农活,接着忙活屋里屋外的家务,一年四季,从春天到冬天,母亲总是忙个不停,唯有在她生病地时候她才能躺下来休息。母亲的顽疾是牙痛,每次母亲牙痛,全家人都要蹑手蹑脚地走动,不能吵到她,只有这时候的母亲是安静地躺在炕上休息的,其他时候她都是在忙。忙碌不得闲,是母亲的生活状态。
四
父爱如山,如山般沉稳,如山般理性;母爱如水,如水般关怀备至,如水般感性。父亲和母亲给予子女的爱是不同的,正如那篇老课文《精彩极了,糟糕透了》中所讲,正是父母一阴一阳,一刚一揉两种爱,才确保子女在人生的道路上不偏不倚,一直往前。
我的初中是在乡镇的寄宿制中学就读的。每周日我就背着母亲给我准备的干粮去学校,周一、周二两天就吃自己带的干粮,一般都是馒头和咸菜。周一馒头还软和,可以咀嚼。等到周二,馒头都干硬了,那就真是干粮了。这时候就只能将馒头掰开,用开水泡软,然后就着咸菜吃。好在母亲善于做咸菜,家里的咸菜花样多,味道也不错,我去学校带的咸菜经常被同学分食,咸韭菜,咸萝卜干,咸葱,咸辣椒,虎皮辣椒,糖醋蒜。
大多数情况下母亲会在周内给我送一次干粮,多半是在周三,正好是一周的中间,这样送来的馒头可以供我吃到周五。当时同学中间流传一句顺口溜,住宿学生吃的是开水涮肠子,睡的是干板凉床子。可见求学环境艰难,但是父亲总说,我读书环境比他读书那会好多了,至少我们现在读书不会饿肚子了,每周家人还会送一次干粮,晚自习也有电灯了,冬天还有火炉取暖了。母亲总是心疼我,冬天的褥子和被子都给我多絮棉花,天气更冷的时候还要用麦草做一个草甸子,这样最冷的冬九天才能在木床板上睡下去。
父亲外出打工,一年大多数时间不在家,多数时候都是母亲给我送干粮。老家的山村到乡镇中学,十几里山路,翻山越岭。我走学校也得走近两个小时。母亲给我跟二姐送干粮,背着两个干粮背包,还得带着咸菜,一送就是4年时间,每周一次,风雨无阻。母亲每次送完干粮,都会问我一句,你要不要钱?我都会笑着说,不需要。而母亲总会坚持给我几块钱,并且叮嘱我说:“如果周五馒头馊了,或者太硬不能吃,就自己去学生食堂买点热乎的饭菜吃。”
母亲给我送干粮的时候如果遇到集市,她还会买点水果。母亲知道我喜欢吃水果,有时候买苹果,有时候是橘子,或者是香蕉。买一两斤水果,都分给我跟二姐两人。父亲一年四季多数时候在外打工,很少在家。一般父亲在家的时候都是父亲来送干粮,因为父亲会骑摩托车,往返就方便很多。父亲来给我送干粮基本上就是母亲准备了啥,他就送来啥。偶尔他也会买点水果给我们。临走的时候,父亲也会问我一句,你还要什么不?需不需要钱?那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要钱呢?我就说我不需要,父亲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他不会像母亲那样,我说不要母亲也会坚持给我。当然,如果我有正当的开支,比如学校收什么费用,或者有什么正当理由的开支,只要我们开口,父亲从不会拒绝我。但是父亲很少主动给我零花钱,这点他和母亲完全不同。可以说,母亲是十分溺爱我的。
与母亲相比,我其实很自私。在我八年级的时候,当时姐姐正好是九年级,面临中考升学,中考毕业班都是一个月放一次周末。那个周五正好有集市,我一个人放学回家,我用母亲给我的零花钱卖了两斤橘子,大概有六七个。我带着橘子沿着山路往回家里走。走了一路,我不停地给自己做说服工作,将橘子带回家和母亲一起吃。走一走,实在忍不住,先吃一个,心里想着将剩下的带回家和母亲一起吃。吃了第一个之后,再走几步,又吃了第二个……直到吃剩最后一个,觉得带着一个橘子不好意思回家,索性就都吃掉了。回到家一个橘子都没给母亲剩下。母亲常说的一句老话:“父母心在子女身上,子女心在石头身上”。如此看来,作为儿子的我的确很自私。
五
爱是责任,爱是无私的付出,爱是知道你所有需要并且主动给予自己所有的一切,母亲对我的爱就是如此。我见过很多母亲,也从别人口中知道,并不是所有地母亲都是像我的母亲这样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孩子。我们也经常看歌颂母爱伟大的作品,但的确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具有伟大的母爱,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是伟大的母亲。
作为一个母亲,能够无私的爱自己的子女并且得到子女爱戴和敬重,这才是一位伟大的母亲。用世俗的角度来评判,母亲的一生没有任何成就,没有任何可以拿出述说的功绩。母亲一生最荣耀的事情就是抚养和培育了自己的子女,通过子女来延申了自己的生命。我知道自己应该努力学习,争取创造更大的贡献,为我自己,也为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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