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带鱼的爱情
一:带鱼
“你看,爱情就像这盘带鱼,没人愿意连着刺一起吃进去。”林笑说着把筷子插入肥美的带鱼段中,从主刺的方向往两边一拨,轻松将鱼肉与主刺分离。
“你让我请你吃带鱼就是想说这个吗?”坐在林笑对面的女孩皱着眉问她,她望着林笑把白嫩的带鱼肉送入嘴中,觉得林笑极有蹭吃的嫌疑,这好吃的妮子显然没有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
“对啊,你别看它是句废话,当然没有人会蠢到咽下鱼刺;可是,你别忘了,这世上的废话,十句有九句都是真理。”林笑细细品味着她垂涎已久的红烧带鱼笃定地说道。
“所以……这句算是第十句吗?”女孩问她,果然对林笑说起这个实在是失策,而且自己竟然还傻到真的请她吃饭;她现在莫名地心疼起自己的零花钱来。
“带鱼啊,你还没听懂吗?你就是这盘带鱼呀,如果是他喜欢你先,那自然不用多说什么,你也就不用请我吃饭了;可既然是你先喜欢上人家,你就得主动展开攻势,放下自己的矜持,踢开自己的怯懦,抛开淑女的负担;追男生就得先自己把这些刺给拔了,让他觉得喜欢上你不会被鱼刺卡了喉咙,才更有可能成功。”林笑头头是道地说着;如果这是她第一天认识林笑,可能会觉得她是个情场老手,可她明明就和自己一样,压根就没谈过恋爱;这不禁让她有些担心林笑教的方法是否有用。
“放下矜持?”看着林笑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的样子,她那清秀的黛眉皱得更高了。
“哎呦,也没叫你全放下啊。可如果你和现在一样高冷的话,人家连个和你说话的想法都不会有。你不妨开放一些,没人不喜欢活泼开朗的女孩;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林笑又夹起一块带鱼段,“这家餐厅的红烧带鱼可是招牌菜,你不尝尝吗?”
“我不喜欢吃带鱼。”
“不会是因为外号叫带鱼就不喜欢吃带鱼吧?”林笑笑着说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可就照单全收了哈。”她把那盘放在中间的带鱼挪到了自己这边。
“带鱼有那么好吃吗?”她不是很喜欢带鱼的咸腥味儿,即使处理得再好,她入口时也还是会有那种微涩的感觉。
“对啊,如果不是因为我最喜欢吃带鱼了,咱俩关系能那么好吗?”林笑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明明是十多年的闺蜜了,每次都还是会乐此不疲地问起这个,然后心安理得地干掉一整盘带鱼。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带鱼托起下巴不禁猜想起这个来;此刻她的脑子里全是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的清秀男生,他闯入她世界的样子美得就像是青春小说里的邂逅那样。带鱼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那些校园言情小说的开场都是些万年不变的老俗套,因为真的很受用啊;只是一抹浅笑,就撩拨了她的少女心,将她彻底俘获。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吗?想到到这儿,带鱼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啦?”嘴里塞满了红烧带鱼的林笑看着她,手中的筷子倒是没停。
“吃你的带鱼去。”带鱼立马收敛了笑容,可攀上脸颊的那两抹绯红还是遭到了林笑的白眼。
事实证明,陷入了爱情的女生的执行力实在是出奇的高。就在请林笑吃了饭之后,带鱼仔细想想之后觉得林笑说的也不妨一试,爱情就是一场勇敢者的博弈,所以,她至少也得迈出这第一步。
最初的接触是从QQ聊天开始的,她加上了他的号,如履薄冰般的开始了和他的聊天。李林是个如春风般和煦的人,对带鱼谨慎而又笨拙的谈话很是包容,这倒让手机另一端的带鱼各种羞愧;毕竟是在和自己喜欢的男生聊天,哪怕她平时可以在全班人面前谈笑风生,可此刻也总是语塞,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短短几个深夜的聊天,带鱼知道了他喜欢看书,喜欢喝咖啡;而这些,她也喜欢。
“明天要不要去市区的咖啡店去喝杯咖啡?”带鱼把这行字发出去之后就后悔了,这么做会不会太唐突了?市区虽然不远,可也得转两趟公交,他会不会嫌麻烦不去?话说专门约人去市区就只是喝杯咖啡本来就很奇怪啊!这些问题一一在带鱼的脑海里炸开,绝望的阴云瞬间笼罩在她的心头,带鱼一时间觉得自己做了最愚蠢的事情,她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也一头闷在被子里。此时已经将近凌晨,深秋的月光洒下一片清冷,从窗外投进关了灯的房间,为带鱼裹了一层银纱。
“嗡——”手机振动了一下,带鱼立马摸到手机手机想看看是不是他发来的消息,哪还管手机刚亮屏时的亮度高得晃眼睛。
“坐四十分钟的公交去喝杯咖啡吗?”是他发来的,还后缀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虽然有点远,可咖啡确实不错,值得一去;不是吗?”带鱼斟酌了许久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是啊,我也偶尔去。”
“你喜欢什么咖啡?”这一端,带鱼抓住了话题。
“我比较喜欢焦糖玛奇朵。”李林干脆利落的回复立马传了过来。
“我喜欢香草拿铁,”带鱼指尖如飞地回复着他,不敢有丝毫怠慢;“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呢?”
“那看来明天得早起了,九点钟在学校门口碰面如何?”李林在那一端回复着。
“好呀。”带鱼说着的同时把这两个字发了出去,点下发送键之后她就双手紧握手机按在了胸口;他同意了他同意了!带鱼默念着,心也跟着怦怦地跳,若不是怕被隔壁房间的爸妈发现自己这会儿还没睡,她恐怕早就兴奋地叫出了声。李林明明只是答应了和她一起去喝杯咖啡,却引来带鱼如此大的反应;也许对于带鱼这种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这或许就是整个爱情了。
“那早些睡吧,已经很晚了;晚安。”
“晚安,好梦。”回复完这最后一句,带鱼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已经是十二点半了。“那,明天见。”带鱼放下手机,带着嘴角的那一抹浅笑睡去了。
“妈,我和笑笑出去玩了,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带鱼在玄关换着鞋子说道,还没等妈妈说什么,她就一把推开门出去了。带鱼家离学校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到了校门口,抬手看了眼腕表,才八点半,她来早了。
周末的学校里很是冷清,她也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车来车往,等待着他的到来。以前的带鱼无所谓时间的快慢,她的一个下午很轻易地就在一本书一杯咖啡之中流逝了;但是这一次,她却有种难熬的感觉;现在已经是八点五十了,她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这样李林就可以快些来;可又不忍它走的太快,万一……万一他没有在约定时间来呢。
只是亲身经历了这二十分钟的等待,带鱼就深刻体会到了《小王子》里的那句话: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准备好迎接你的心情了。
不等九点钟的时候,带鱼的心中就已经开始不安了,或者说,是恐慌。没人知道一个女孩的心里会想些什么,就像她们可以把一件看似不怎么重要的事情重视到旁人难以揣测的地步。带鱼看着秒针指着那十二个数字转过一圈又一圈,就像是在给她的心儿上着发条,多转一圈,她的心就更紧一些。
“嗨,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吧。”李林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带鱼闻声回头,看见了那个满脸阳光的少年,一如初见时的那般简洁干练。“我也没等多久啦。”带鱼微微低头,没有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此刻她竟有种莫名的羞怯。
“出门时有些事耽搁了,好在没让你等太久。”李林笑着说,“走吧。”他朝着站台走去,带鱼跟在他后面,落后他半个肩部。就像是情侣走在一起那样,可惜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无法牵着他的手。
周末校门口的公交站台并没有多少人,等车的时候,带鱼一直在盘算着该和他聊些什么,可每次看着他想说什么,却都是欲言又止。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带鱼总是想着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之下,她并没有做到如笑笑所说的那样放下矜持,反而是变得更加拘谨了。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公交车来了。“走吧。”李林回过头笑着望向她说道;上车时,李林投下了两个人的硬币。公交车上空荡荡的,深秋的阳光刚从白雾中透了出来,斜插进车窗,形成了几道淡金色的光柱。
李林坐在了前排窗边的座子上,侧过头望向窗外,带鱼则理所应当地坐在了他身边;她也微微侧着头,看着他那洒满了阳光的侧脸,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二:咖啡
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李林一直在看着窗外的风景,带鱼也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不过更多的时候,她在看着他。其实,这样感觉也不错嘛,沐在暖阳下缓缓穿行在这个安静的小城,享受着这静好时光,眼里心里装着的都是同一个人。从未体验过爱情的带鱼偷偷在心里给爱情下了一个这样的定义。
咖啡店里周末上午的客人并不多,七八人两三个一桌分散坐着,靠在椅背上闲聊。李林和带鱼在靠着落地玻璃窗的一张双人桌前坐了下来,各自点了一杯喜欢的咖啡。
“你写的《三杯半咖啡》很不错呢。”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两张年轻的脸上,等咖啡的时候,带鱼率先开口说道。
“是吗?那谢谢你的夸奖了。”李林咧嘴一笑;“你写的《沐雨菖蒲》也很不错哦。”
说起来,李林和带鱼也正是因为那次征文比赛才得以认识的。李林的《三杯半咖啡》讲述了一个女孩在咖啡馆等一个人,她只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慢慢品味,边喝边等;每喝一半都会往杯中加奶,如此反复三次后,当杯中的棕色已经被冲淡了许多之后,那女孩留下半杯未喝的咖啡起身离去了。这是一个类似于《等待戈多》的故事,李林并没有在文中说明女孩等的是谁,只是随着杯中咖啡的颜色变化和桌上光影的移动从多个方面刻画了女孩心理的变化,起初憧憬期待,然后伤感不安,最后释然离去。文笔细腻老练,对女孩的心理描写细致入微恰到好处,以至于带鱼最初看到文章时还以为这是个女生写的,可当李林和她同时出现在颁奖台上时,带鱼才发现作者竟然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不由得更加佩服;但是在这第一眼印象中,似乎又夹杂着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后来,带鱼才想清楚,那可能就是爱吧。
虽说她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可却从未想过她的爱情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到来。其实,她应该是那种耐心等在城堡里的公主,自然会有骑士打败恶龙救她出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然已经高三了,却也不乏追求者。可是,就在她耐心等待缘分时,爱情却跟她开了个玩笑,拿走了她的长裙,扔给她一套盔甲,对她说:“穿上战甲,拿起宝剑去战胜恶龙吧,王子在城堡里等着你呐。”
这突如其来的倒置最初确实是让带鱼有些手足无措了,以至于会病急乱投医找上林笑。不过带鱼可是个行动派,拿着剑可不就是要斩杀恶龙的吗?
“说起来,每次看完你的《沐雨菖蒲》总会觉得有些遗憾不甘,是这样吗?”李林问她。
“是啊,虽然未曾经历过爱情,可我觉得亲历过的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说放手就放手吧。”说到这里,带鱼想起了自己笔下的那个男主人公,他在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邂逅了一个菖蒲般的女孩,那是暮春时节,此后的三个季节里他都与那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约,第一次生情,第二次深情,第三次分离,第四次回忆;带鱼让他们在雨中相遇,又让他们在雨中相离,他对女孩的感情在暮春烟雨中萌发,在盛夏雷雨中蓬勃,却又在秋末的落叶梧桐中枯萎了未来,被凛冬大雪中掩盖了过去。
当女孩对他说再见的时候,他并没有挽留,只是目送着女孩撑着油纸伞在纷纷落叶中渐行渐远。于他而言,爱情就是我爱你,你随意;若真是喜欢着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让她为难?虽说是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可那江南烟雨酿就得这一杯女儿红,恐怕早已醉了他的一生。
“可能,有些爱是不会说出来的吧。”沉思了许久,带鱼缓缓说道,就像那个男主人公一样,孤独地上演了这一场独角戏。
“只不过,有些事反而说了才没结果吧。就算你喝了三杯半咖啡,阳光从这头移到那头,等不来的终究是等不来。”李林苦笑着说道;因缘巧合地,李林和带鱼写了同样的故事。
带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两个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人在这里谈论着这样悲伤的感情,实在是有些奇怪,而且再谈下去的话只怕会坏了气氛啊。正当带鱼想着该怎么岔开话题的时候,服务员把咖啡端了上来。
“你很喜欢咖啡吗?”带鱼明知故问道。
“是啊,我的梦想就是将来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李林拿起汤匙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几丝白色的热气蒙在汤匙柄上,随即消失不见。
“那你想开个什么样的店呢?”带鱼饶有兴致地问他。
“一个不需要多大,狭窄到好处的店面,够摆三四张双人桌就行;墙面上贴着我喜欢的暖色壁纸,桌上和吧台上的花瓶里插着麦穗和干花……”李林望着杯中那个被汤匙搅起的小漩涡缓缓说道,如画家般向带鱼描绘着自己心中的蓝图。“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和和未来的女朋友一起经营这家店。”说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地撇嘴一笑。
“是吗?”带鱼迟疑了一会儿问他,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了多年后和他一起在一家小而温馨的咖啡店里为顾客冲泡咖啡的场景了,脸颊上也浮出一抹绯红;羞得她只低头看着杯中那个洋溢着笑脸的拉花女孩儿。
李林没有说什么,而是浅浅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把汤匙放在托盘上,拿起骨瓷杯品起咖啡来;带鱼也拿起浅饮了一口咖啡。在二人的手中,阳光被杯中的咖啡捕捉,随着晃动的棕色液面而挣扎,闪出几丝亮银色的线条。带鱼望着那明灭不定的线条出了神,竟也有点担心那些孱弱的小东西们会被棕色的咖啡盖入了杯底。
带鱼喜欢喝咖啡,是因为享受那份闲适恬淡;喝下一口咖啡,闭上眼去感受那份微苦流过舌背,在味蕾上开出一朵朵微甜的花;再佐以微风暖阳和一本好书,那简直堪称是一个完美的下午。可是今天,带鱼却无心感受这些,她的心完全被别人所牵引,而那个人则沉湎于咖啡的醇香之中。是啊,既然你要看在桥上看风景的人,那么即使你站在高处的楼上,也断然看不到那人眼中的风景,因为你的眼中早已全是他了。
几次抬手浅酌间,带鱼总是会抬眼望着他;有那么两次,两人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吓得带鱼立即低眉收回了目光,心跳得更紧了。
“要不要去植物园转转,那儿的枫叶已经红了。”就在杯中的咖啡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李林建议道。
“好啊,可是我不认识路呀。”带鱼略微有些委屈地说道,虽然她也曾去过植物园,可无奈自己却是个路痴,总是记不住路线。
“没关系,我带你去;离这儿并不算远,走吧。”
“好。”
三:红叶
秋末的植物园早已是叶黄草枯,虽比不得春夏时节的柳绿花浓,却也是别有一番景致;只不过,这样的风景,懂得欣赏的人却不多,在那些人看来,这儿只怕是一片凋敝吧;不然的话,秋季的门票也不会只是春夏时节的半价了。
带鱼和李林踩在铺着落叶的青石板小径上,留下两串浅浅的窸窣。阳光透过林间稀疏的枝桠,几只林雀在空枝间跳跃着,并不惧怕树下的这两个游人。
他们来到湖边,湖畔的芦苇都早已枯萎,就连芦絮都已经飘散尽了,只在顶端留一个纤瘦的芦杆在风中孤兀地立着;湖心的那片荷花也是盛景不再,只有那些被风折了腰的干枯花杆上还坠着萎缩枯黑的莲蓬。
“看来我们来晚了呢。”李林指着靠近湖畔的那棵高大的枫树说道,树上红叶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毫无美感了。
“我们去树下坐坐吧。”带鱼朝着枫树走去,李林也跟了过去,坐在了她身边。草坪早已被阳光染成了它的颜色,浸透了它的味道,这是秋天织就的一张柔毯。带鱼双手抚着干草,柔顺温暖,轻轻拨开散落的红叶,留出一片空白。李林双手撑着地,仰头望天,看枝桠斜空,红叶摇风。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李林站了起来,抬手摘下了那片最低的枫叶;“给,送你一片秋天。”他笑着说道。
带鱼接过那片赤红如霞的枫叶,手指拂过宽大的叶片,嶙峋的脉络凸显在它的背面,枯瘦却又似乎蕴藏着生机,叶柄的水分也早已蒸发殆尽;它本该早就凋落的,却始终抱着枝头,在寒风中展开这一方旗帜;而今,它静静躺在带鱼的手心,仿佛凝就了这一秋的精华;只是借由李林的手递过来的它又在述说着哪些秋语呢?
带鱼细细摩挲着这一叶朱红,轻轻捏起叶柄,站起身来,将那枫叶挡在眼前,隔在自己与太阳中间。刺眼的阳光模糊了它的边缘,却明晰了它的脉络;金色的叶脉蔓延在叶片中,如一个罗网,将走过了三个季节的生命紧锁尘封,定格成了这一刹那的永恒。“谢谢,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秋天了。”带鱼转身对他说道,适时风起,扬起青丝的柔波,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一如远方湖心荡起的粼粼波光。
那天,带鱼和李林在湖畔待到了斜阳夕照才离去;他们就这样坐在草坪上,不多言语,只是静静享受着这和风煦日,湖光秋色;偶尔有几片红叶落下,在他们眼前划过一撇朱砂。
回去时,李林把带鱼送到了楼底下才离开,他说这是男孩子应该做的。回到家后,带鱼把李林送的那片红叶夹在了她最喜欢的那本《白夜行》里。
那个晚上,带鱼是一手按在枕边的《白夜行》上入梦的;在那个梦里,红叶如雨,朦胧了整个世界,她在雨中踽踽独行,身上的那一袭朱红和眼前的世界如出一辙;走着走着,隐约看见了前方有光,可是枫叶落得太紧,她实在难以看清;那一刻,她似乎成了趋光的虫子,脑海中冒出的强烈冲动驱使着她跑上前去,那道光对她而言,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而她也毫无理由更毫无能力去拒绝。她提起裙摆迈开脚步跑着,赤脚踩在堆了厚厚一层的落叶上,那触感就像是软绵的锦缎;每片叶子落下之后就只剩下最柔软的部分,一片一片,连成红毯,将她的脚步延伸向那光亮。那道光亮和她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着,她奋力奔跑,努力地拉近距离,却始终难以触碰。不过,她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个人影,无数金色的叶脉编织成的人影,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熠熠煌煌,如同太阳光晕一般。
她望着那道周身流转着阳光的身影,一时间被震撼了,呆呆站在原地望着他;那道身影也不再前行,而是转身走到她面前。带鱼微微抬头望着他的脸,那一刻,尽管那光已经渐渐淡了下去,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似乎是蒙上了一层雾,所见只是朦胧。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可指尖刚一触及,就像是碰到了平静的水面,亮银色的涟漪一圈圈在她眼前的这片空间荡漾开来,那身影也瞬间溃散成一片流萤,化成千万点微茫四散而去,隐在飘散的落叶背后消失不见了。
带鱼的右手悬在半空久久不肯收回,两行清泪悄然滑落,泪珠砸在满地红叶上,碎成点点晶莹。在她的胸腔里,细微却又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虽然还不如红叶落地的声音大,但是她听到了,也感受到了,那伴随着碎裂声而来的撕裂胸口般的痛感和胸腔里炸开的莫名悲恸。
来自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同时压迫着带鱼,她的娇躯开始不住地颤抖,就像是被扔进了冰窖,寒意从四方涌来,挤压着她的身体,抑制着她的呼吸。她紧紧抱住自己,可根本于事无补,她的四肢已经开始麻木,嘴唇也冻得发青。
她缓缓直起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眼前的簌簌落叶已经消失了,可远方是被浓雾封锁的迷蒙,根本就看不见出路;这一刻,她是个孤独的囚徒,世界成了她的牢笼。
就当孤立无助的情绪也在她的心中滋长时,远方飘来一阵浓烟,夹杂着枯叶烧焦的味道。就在带鱼还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一道猩红的火舌就粗暴地扯碎浓雾,狂啸着焚烧着满地的落叶,扬起一阵阵飞灰,在它的后面,是沸腾的火海,掀起烈焰的惊涛骇浪甩向带鱼。她想跑,可她的脚已经冻僵,根本就迈不开腿,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有丝毫温度,寒意仍然在她的身上蔓延着,将她紧紧包裹,就像缚蚕之茧,容不得她做出半点挣扎。
火焰肆意席卷着大地,顷刻之间就焚尽了地上的红叶,狷狂的火浪从带鱼身上席卷而过,却没有灼伤她的脚,也没有烧毁她的裙;当火光消失在带鱼目光能及的那茫茫一线之时,就只剩她这一抹朱红了。
那火焰如冰一般刺骨,但脚下的灰烬却渐渐使她的身子暖了起来。带鱼垂下双手,仰面倒了下去,背部刚一触及地面,却又似乎是躺在了水上迅速陷了下去;惊慌失措带鱼只来得及睁眼望着那愈加高远的灰烬堆成的厚重阴云;下一刻,恍若崖边坠落的心悸如狂潮般涌在她的心头……
带鱼从梦中惊醒过来才发现额头沁满了薄汗,她起身拉了下窗帘,月光从那一隙狭缝之间泻了进来,照亮了这一隅黑暗。
惊魂未定的带鱼坐在床沿,她努力回想着,可愈是向脑海深处探索,能记住的的就愈加缩减;她拿起枕边的书,轻轻翻开,那一叶红枫被月光浸染,仿佛镀上了一层银。她伸出手轻抚叶面,光滑的触感之下是如月光般的清冷。
手指在枫叶上停留了许久之后,带鱼合上了书;关于那个梦,残留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了;她把书放回了枕边,自己也倒在床上,侧过头透过那窄窄的窗帘缝隙,只看见外面夜沉人寂,冷月如钩。
那梦中,梦到了谁呢?带鱼的食指绕着鬓边的一绺长发想着,会是他吗?
四:风筝与鹤
也许是带鱼高估了那两杯咖啡的作用,而那片枫叶似乎也只是有着它本身的重量。那天之后,她和李林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实质进展;仅凭那一片枫叶,她又能猜测他几分,而他又能懂得她多少呢?两人无非是见面时多打了一声招呼罢了,而这,还不够呀。
“照理说不应该呀,难不成他是个榆木脑袋?”林笑捧着奶茶靠在栏杆上,嘴里叼着吸管说道,“他怎么着也能看出点什么吧?”
“我也不知道呀。”带鱼倚栏托腮;其实她也很困惑啊,本来习惯了等待,而今却要她去主动,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为难了。
“要不你就直接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你喜欢他得了,这种事情女孩子先开头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你要不要试试?”本着传统的女追男隔层纱的想法,林笑倒是觉得这么做简单有效,喜欢一个人就直说嘛,哪来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呀。
“这么做不好吧。”带鱼有些为难地说道,她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而且这么做太突兀了,完全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啊。
“没什么不好的呀,若是他同意了,你正好得偿所愿;若是他没同意,转身挥手拜拜,犹豫都不要犹豫一下;就这么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林笑一手捏着吸管对着杯底的椰果随意地说道,对于她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来说确实很简单;“不过如果你不想这样,可以选个比较有意义的日子含蓄地表达出来嘛。”林笑看出了待遇的满脸难色,一计不成又给她献了一计。
“有意义的日子?”带鱼仔细想着,“对了,这个星期三可就是他的生日了。”
“那你打算送他什么呀?”林笑问道。
“送书吧。”带鱼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送书对于的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不至于会陷入重重纠结中去,而且他也喜欢看书。
“我就知道。”林笑抚额无语,对于带鱼的答案她早有预料,可还是难免有些孺子不可教也吾任重而道远,可叹前路漫漫的无力之感。“我的秦大小姐,光送书可不够啊。”
“那你说还应该送些什么比较好。”带鱼侧过头望向她,尽管林笑有时并不那么可靠,可她的一些建议还是有点参考价值的。
“唔,我想想,既然是和书搭配的,明信片和情书比较合适,可是你……”林笑说这话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在信件中言明对她来说也是存在着一定难度的,“算了算了,”林笑一阵摇头,“要不你折纸鹤吧?这个应该比较适合你。”
“纸鹤?”
“没错,纸鹤;江湖传言,只要为喜欢的男孩折九十九只纸鹤,就能得到心慕之人的爱,并且保证爱情长长久久。”
“真的假的呀?”一向喜欢看书的带鱼从未像其他女生那样折过什么星星纸鹤,自然对这些小东西里藏着的寓意也不甚了解。不过比起直接在纸上诉说情衷,她还是觉得折纸鹤更加妥当些,虽是迷信可也不妨一试嘛。“那你可得教教我怎么折了。”
“好吧好吧,谁让我们是闺蜜呢。不过,你可得抓紧了,这都已经星期一了,而且这东西讲究心诚则灵,九十九只纸鹤都得要你亲力亲为,要想赶在星期三下晚自习之前送给他,你可得要牺牲掉你的休息时间了。”
“没关系,来得及的。”带鱼笑着说道;这一刻,九十九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数字,在两天时间内抽出时间将它们折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并非如此,虽然学起来很简单,但偏偏带鱼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每道折痕都力求完美,翻折起来也要对得整整齐齐,如此一来,她从十一点熬夜折到十二点半也才不过折了二十多只,按这样的速度算来,想要如期完成是不可能的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安静的教室里,语文老师于芳苓手里拿着一张卷子,对学生们讲解着一道课外诗文赏析;全班五十四个学生都是安安分分地坐在座位上,在以严厉出名的于老师面前,就连班主任也头疼的问题学生都得乖乖听课,不敢做一丁点儿的小动作。
“《秦风·无衣》全诗充满了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气氛;这是一首战歌,表现了……秦黛玉!”于芳苓把赏析讲到一半时,突然话锋一转叫到带鱼的名字,引得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而带鱼也是一脸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她低头扫视卷子,却连于芳苓讲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一时间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于芳苓讲卷子时从来不会向学生提问,带鱼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今天才没听她讲卷子;而今于芳苓突然来这么一出,倒是让她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了。
带鱼憋红着脸缓缓抬头,用胆怯的目光试探地望着于芳苓。虽然带鱼是那种深受老师喜爱的好学生,于芳苓也不例外;但这毕竟是在课堂上,而且带鱼从她犀利的眼神中已经读出了些什么,于芳苓并不是要问她问题,而是显然发现了她在做小动作。
纵使心中惴惴不安,她还是悄悄把竖起食指把桌肚里的纸盒子往里推了推。
“拿出来吧。”于芳苓拿着卷子的左手抱在胸前,右手曲肘推了推镜腿,白色的反光从厚如啤酒瓶底的镜片上划过,就像是拉开一道白色的帷幕,于芳苓的如炬目光从镜片后投射出来,如同照妖镜那般摄人,而带鱼就是那显形的倒霉小妖。
在全班五十三位同学的注视之下,带鱼极不情愿却又极其无奈地将那个粉笔盒大小的纸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一经拿出,就立马有同学低声议论,坐在她近旁的几个甚至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这也难怪,毕竟上一次有同学在于芳苓的课上被叫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同学们早已是畏她如虎,哪还敢越雷池半步,而今终于有人犯忌,还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实在不免令他们顿生起看热闹的兴致来;只有坐在带鱼后两排的林笑双手扶额,她也没想到带鱼竟然这么大胆,而今被当场逮到,想来难逃此劫了。
就在林笑为带鱼祈祷时,于芳苓走到了带鱼面前,低头看着盒子内整整齐齐的一摞尚未展开的纸鹤,已经快要把盒子都装满了。“不好好听课,怎么玩这种无聊的东西?”于芳苓满脸的不悦,一手拿过她的盒子,转身搁在了讲台上,没有再说她什么,只是继续讲课。而带鱼则站了大半节课,下课后老老实实地跟着于芳苓进了她的办公室。
二人一走出教室,就有同学慨叹于老师展现了难得的温柔,好学生待遇就是不一样云云,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闲话;而他们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高三学习太紧绷,抓着这个空档趴下睡一会儿才是正经。
上课铃声响起之后,带鱼才跑回了教室;虽然她转身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但是林笑还是注意到了她微红的眼眶和挂在脸上的失落。
“于老师跟你说什么了?”吃饭的时候,林笑问道。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珍惜时间啦,好好抓学习啦,别三心二意啦之类的。”带鱼说道,语气中也不难听出几分无奈,虽然于芳苓是个刚从教的年轻老师,对学生说的却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话。
“就这些?”对于带鱼的回答,林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好学生的待遇就这么好吗?她不禁羡慕起带鱼来;记得最初于芳苓教她们班语文的时候,她不过就是在课上偷偷看漫画,被于芳苓发现后,那一周的语文课她都是站着上的。
“不然还能说什么嘛,”带鱼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菜,看着平时爱吃的菜,此刻却提不起丁点儿食欲;“不过那些纸鹤她说要高考后才还我。”
“那你岂不是来不及了?下午还有她的两节课,晚上要考数学,明天又是……”
带鱼夹起一块红烧土豆送入嘴中缓缓咀嚼,感受着一丝丝甜味在舌尖蔓延;其实不用林笑提醒她,都已经是高三了还怎么能妄求有那么多的自由时间?她这纸鹤是注定送不成了。
“我还是只送他一本书吧。”
“其实一本书也挺好呀,男孩子应该不怎么喜欢纸鹤什么的吧。”见到带鱼一脸沮丧的样子,林笑宽慰道。带鱼听了也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毕竟她也正难受呢。
虽然千纸鹤来不及重新折,但好在要送的书是她早就选好,也已经趁着昨天午休时间到书店买下了的;她还特意跑去精品店,让年轻的女老板用麦穗花纹的彩纸把书包装了一下。
深夜,带鱼坐在书桌前,看着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数着这冷寂的夜;她没有开灯,但房间内充盈着月光;她望着桌上平放着的那本包装好了的书,彩纸上麦穗凸起的纹路发射着白色的月光,一列列地整齐陈放着,就像是收获季节的麦田。
“为你,千千万万遍。”带鱼用指尖描摹着那一束束麦穗,丰收的麦田里,是两个少年在放着风筝;这一刻,三人的脸上都挂着同样的笑容,幸福而又祥宁;如果可以,她愿此生就此沉溺其中。
带鱼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子,爱情真的就是这么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吗?可是,她的情感算得上是爱情吗?她不知道,也不会想起这些,她已经深深陷进了这罗网,甚至忘记了挣扎。
不过,带着这样的笑容沉沉睡去,尽管是再怎么虚幻的爱情,也肯定是不会吝啬一个好梦的。
那天,带鱼如愿把书送给了他。晚自习下课后,林笑拽着她挤过循着下课铃响涌出教室的同学,跑到了二楼赶在了李林离开之前追上了他。
“李同学!”林笑一手紧紧拉着带鱼,一手高高挥着。她洒脱活泼惯了,虽然一时引得众人纷纷回头,她却毫不在乎;反倒是带鱼,一手紧紧把那礼物抱在胸前,头深深低着,不知红成了什么样。
“呐,她找你有事。”林笑穿过自觉让开的人群,把带鱼推到了前面,带鱼一时慌乱失了主张,李林则更是不知所以了。
“送给你……”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之下,带鱼此刻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她本不想这样的,可如今被林笑这么一闹,反倒显得有些张扬了。
“这是什么?”李林虽然也能猜到这可能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可是本来也没什么交集的女孩子突然会送礼物给自己,他实在是难以做到很自然地收下。
“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带鱼刚一说出口,旁边几个等着看热闹的男同学顿时发出一阵“原来如此”的哦哦声,还故意拖了长音,就像是一群打鸣的公鸡。
“那……谢谢你了。”李林双手接过精心包装的礼物,看得出来这是带鱼精心准备的,如果碍于那些莫名其妙的少年自尊什么的不肯收下,恐怕真的会让她伤心吧。
“不用客气……”微红着脸颊的带鱼微微抬头望着这个比自己稍高的少年,此刻的她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包围着,既有他收下自己礼物的高兴,可又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甘;他就只跟自己说了谢谢,带鱼望着李林的眼睛,里面藏着歉意的微笑。
“祝你生日快乐,我先回去了;再见。”带鱼拉着林笑就要转身离去,都没有等他回一声再见。她想,可能是自己任性了吧,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笑得有些牵强。
“诶,怎么走了呀?”这次轮到林笑觉得莫名其妙了,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怎么能这时候算了呢?不过带鱼并没有回答她。
李林捧着礼物望着带鱼离去的背影,只从唇齿间吐出一声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再见”。身后的男同学们从他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意地笑着走开了;在这样的年纪,谁不希望自己能得到某位好姑娘的青睐呢?但是李林却并不这么想,也许她是误会了什么。
“书看完了吗?”一周后,带鱼才再一次在QQ上联系了他。
“嗯,虽然这本书初中时就看过,可是如果你没有送我这本书,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把它看完吧。”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书总是习惯在看到了觉得这本书对我有用的地方就搁置不再看了,虽说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可每次都会因此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
“那你是在哪里停下的呢?”
“我跟荷麦拉对抗着整个世界。并且我告诉你,亲爱的阿米尔,到了最后,总是这个世界赢得胜利。就这么回事。”李林发来了书中的这样一句话,“可能是因为我有些悲观主义吧。”
“可能只是因为每个人看的角度不一样吧。”带鱼想了想还是把前面那句“不过我更喜欢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删了,按下了发送键。
“可能吧。”
带鱼没有再说什么,那个深夜的聊天就此结束。此后,带鱼也只是偶尔会找他聊聊天,所聊话题无非是关乎学习和高考。不过这样的聊天也随着高考的步步紧逼而越来越少。
带鱼至今仍记得高考结束那天,其实并非像电影里的毕业季那样感人;全班五十四位同学最后一次一起坐在教室里,原本桌子上堆得高过头顶的书也早已被搬走,他们这才觉得原来嫌小嫌挤的教室竟也能如此宽敞。
或许真正的离别就是如此吧,安安静静地听完班主任最后的嘱咐,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没有那种抱头痛哭大喊不舍,一切都如同以往那样的平淡;就像,这并不是离别;而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自欺欺人呢?但也许,没有说再见的离别就不算是离别,这样高三一班就似乎从未分开那样。
那天,带鱼在校门口站了很久,看着一个个同学走出了校门,可是并没有看到李林,可能他早就已经离校了吧。
后来,李林去了北方,而带鱼则选择了复读,在邻县的一所复读学校开始了更加紧张的高四学习生活;新学校严格的管理制度让带鱼一度与外界断了联系。
十月一,趁着这难得的三天假期,带鱼骗爸妈说自己要去北方找林笑,然后收拾行李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去了李林的北方。
虽然才只是初秋,可北方的梧桐早已黄了大半,风里也是干草的味道,微风拂面,有种说不出的轻松闲适,将十个小时舟车劳顿的疲乏一扫而空。
因为放假的缘故,校园里人并不是很多。李林和带鱼并行走在梧桐道上,一阵风吹过,卷起了一阵叶涛,枯黄的梧桐叶也簌簌落下,手掌似的叶片被风拖着缓缓落下,偶尔接住几块透过叶隙的光斑,就这样飘扬落下,仿佛是在跟这个季节挥手告别。带鱼突然想起那个植物园,想起满树手掌似的枫叶。
在款款落下的梧桐叶雨的掩映下,带鱼更靠近了李林一点,行走时两人的胳膊偶尔会蹭在一起;带鱼在想,若是李林突然搂住自己的肩膀,那自己就毫不犹豫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带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出来的奇怪想法,明明她对李林也说不上多么地了解,可她偏偏就是会为了他而不畏惧这七百多公里的孤独旅程,会为了他放下自己的矜持。
不过这一路走着,李林却是坐怀不乱,只顾着跟带鱼介绍着自己的学校,而带鱼也只是似有似无地听着,难免有些失望。
当天夜里,李林送带鱼上了火车;临别时,带鱼站在检票口里面望着外面目送自己的李林,她突然想说什么,却只是突然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长队后面的李林以为是因为距离比较远没听到她说的话。
“再见!”带鱼向他挥手大声告别,随后转身,藏住了即将滑落的眼泪没有让他看见;没想到自己也会这般扭捏,带鱼在心里自嘲道。
五:一梦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你缺什么,什么就会愈显匮乏,时间亦如是。高四的第一学期对于带鱼来说几乎就是弹指一挥间,她已经被忙碌的学习填塞得连时间的概念都已经很模糊了,唯一能分清的就是偶尔瞟向窗外看见的白天或黑夜了。
短短十几天的寒假对于带鱼来说也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学习罢了,不过至少能继续和李林聊天了。女孩的心思总是难以猜透的,她本该在十月就对他说明白的,却无故等了两场大雪;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就算晚了些,可终归还是要说出来的。可是当她想了解了解他的大学生活,浏览他的空间相册时,却发现自从十二月开始,他的相册里会断断续续出现同一个女孩的照片,带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安的阴云笼罩她的心头,答案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可她转念一想,那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女朋友啊,自己这是乱吃哪门子飞醋呢?
可是,带鱼终究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心头始终难安。
“相册里的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啊?”迟疑了很久,带鱼还是把它发了出去,虽然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起这个显得很唐突,可是不然又能怎样呢?先是一番好久不见的客套话,然后慢慢再套他的话吗?若非心里在乎,她又何必如此呢?
“是啊,你放假了吗?”带鱼守着手机苦苦等了两个多小时候才收到他的回复。
“那祝福你啊。”仔细把这短短几个字看了几遍后,带鱼这样回复了他。
“谢谢,都说高考是为了让你去一个对的地方,然后遇见一个对的人。你也一定能遇见一个这样的人的。”
“是吗?但愿能遇到吧。”言语间看不出的,是她心中的苦涩。
是啊,高考是为了让你去一个对的地方,然后遇见一个对的人。这句话固然没错,可是它也让你从此离开了一个地方,错过了一个人。世间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可是人们往往只会看见那幸运的一面,然后去庆幸,去窃喜;原因无他,就只是不堪忍受那错过与离失。就像离别时就该好好说再见呀,忍着不说欺骗自己又有什么用呢?有些时候,那些不曾说过再见的人就真的再也没见过了。
就这样,带鱼的初恋在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最后一辈子烂在了心里。其实,带鱼至今都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是爱情,她只能笃定一点,那就是她确实因为遇见了这个男生,为了他,有了莫大的勇气。
后来,带鱼去了没有他的城市上大学,也从此没有再找过他。大学的时间里,她习惯了一个人,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那些日子,原来的热情都早已被时间冲淡,可她一直记得她曾经喜欢过这样一个男孩,那个在她的梦中,那个周身环绕着光芒,煜煜煌煌,如同太阳光晕般耀眼的男孩。
毕业后,带鱼回到了她的那个小城,接她的是林笑。早她一年毕业的林笑考上了家乡的事业单位,用她自己的话说,单纯善良的笑笑不适合大城市里的勾心斗角,只有回到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小城才觉得亲切自然。
“下午要不要回学校看看?”林笑独享着眼前的一盘红烧带鱼问她。
“好啊。不过就算是你做东,可好歹是打着为我接风洗尘的名头,你就不能多点几个我喜欢的菜吗?”带鱼望着一桌子的佳肴,都是林笑喜欢吃的,暗笑着她这些年可真是一点没变。
“没办法,谁让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觉得带鱼好吃呢?”林笑眉头一竖,坏笑着说道。
“你呀……”带鱼无奈地笑了笑。
带鱼和林笑去学校的时候正值午休时间,本来按照规定这时候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可凭着林笑高中时就与门卫大叔打下的铁杆关系,她们只说明了来意就被放行了。想当年,林笑经常迟到,若不是门卫大叔多次高抬贵手,那肯定是每周通报批评不断。不过自打毕业回来工作后,她闲暇时也没少往学校跑。
“于老师,”林笑在办公室门外探着头轻声叫道,“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于老师,好久不见。”
“黛玉!”正在批改作业的于芳苓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带鱼,一时有些意外。立马起身拉她们进来坐下。一别五年,虽然是师生关系,可于芳苓也不过大她们四五岁,彼此能聊的话题有很多。虽然于芳苓跟带鱼关系不错,算得上是亦师亦友;可是中间毕竟横亘着二人的师生关系,难免是种隔阂;而今聊起天来倒能放开许多了。
“对了,我还有东西没还给你呢。”聊到一半时,于芳苓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抽屉的最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给,那时候害怕你学习分心,说高考后把这些纸鹤还给你,可是高考结束那天我有事没来,本打算等你来填志愿再给你,可你又直接去复读了,以至于拖了这么久,你不会怪老师吧?”
“怎么会?”带鱼笑着接过那个小盒子,于芳苓把那个盒子拿出来的时候,带鱼竟有些恍惚,这些五年前的小纸鹤的突然出现,一下子也把她带回了过去,那个熬着夜折纸鹤的夜晚,那叶浓艳如血的红枫,那杯闪动着银色线条的咖啡……
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那是发自于内心的美好,一如那初恋;哪怕只有开端,甚至连开端都仅仅只是几次谋面,但是,都已经足够了。
后来,她们又聊了许多,关于大学,关于工作;但是自从那些纸鹤重新回到了带鱼手中,她就自始至终没有放下。
“走吧,我请你喝奶茶。”走出于芳苓的办公室,林笑看着带鱼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了个大概。
“不了,陪我走走吧,好久没回来了。”
“好啊。”
二人穿过马路,沿着学校对面的商业街走着;虽说有很多以前光顾过的小店都已经易主,不过还是能见到许多熟人,也不由得想起以前那些在这些小店里流连的时光了。
“诶,这里什么时候新开了家咖啡屋?上次来还没有呢。”林笑指着前面的一间小咖啡屋说道,在她和带鱼的记忆里,这里原本是家精品店才对。
“林夕一梦,这名字真不错,我们去看看吧。”带鱼抬头望着那招牌,也许是因为刚才想起了五年前那杯咖啡的缘故,她突然想喝一杯咖啡。
不喝奶茶来杯咖啡也是一样的,林晓这些想着也跟了过去。
“欢迎光临!”穿着栗色工作服,系着一条黑色围裙的男店员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李林?”本想习惯性回以微笑的带鱼却突然震惊地认出了眼前的人竟然是李林。
“你是?”对于突然出现的熟人,李林倒是认不出她是谁了。这也难怪,毕竟五年未见,带鱼的变化很大;上大学之前的她一直是标准的学生形象,就连发型也是看起来略显老土的学生头;而今长发披肩,还微微卷过,画着淡妆,身材也高挑了不少,早已脱离了五年前的稚嫩。
“黛玉!”思索了片刻之后,循着那熟悉的眉眼,李林终于是认出了她。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真的开了家咖啡店。”带鱼环顾着并不大的店面,那天李林跟他谈及的梦想她还记得,暖色系的壁纸,几张双人的小桌,吧台上的白瓷瓶里插着麦穗和干花,还有两个已经干枯成黑色的莲蓬;眼前的一切都如李林当年构想的那样,也和带鱼偷偷想象的那样,只是没想到真的身处其中,是一种比想象中还要温馨的感觉,闻着店内略带清苦的醇香,一时间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来两杯咖啡吧,也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带鱼笑着说,她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林笑坐在了她对面。尽管林笑平时大大咧咧的,可还是察觉到了带鱼有些不对劲儿,可是她和他之间的事情还得靠她自己解决,因此林笑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她一起等咖啡。
“云夕,出来帮我一起煮咖啡啦。”李林对着吧台后的储物隔间说道。
“来了。”听起来很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走出一个穿着栗色工作服的女孩子;看起来和带鱼一般年纪,一头秀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面目清秀,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白皙的脖颈上系着一条卡其色的短丝巾,显得简洁干练。
“你好。”云夕一从后面走出来就看见了正望着自己的带鱼,凭着女人的直觉,就算带鱼脸上是多么的平淡,她还是察觉出了几分异样;不过她还是微笑着向她问好,“二位想要喝哪种口味的咖啡?”
“我要一杯焦糖玛奇朵。”带鱼说。
“我要一样的。”林笑望着云夕把目光转向自己,一时间竟然有种紧张的感觉,就像是考试做小抄怕被发现那样。“带鱼啊带鱼,我可是在替你做贼心虚啊。”她在心里念叨着。
“好的,两位请稍等。”云夕笑着转身,林笑顿时大松一口气,正当她用委屈的眼神望向带鱼时,却发现带鱼正朝着吧台看,心中又陡生几分无力之感。
吧台前,李林和云夕默契地配合着,咖啡粉是早已磨好的,用咖啡机萃取出浓咖啡;李林接过云夕递过来的两个已经挤入了焦糖酱的瓷杯,再将浓缩咖啡倒入,覆上一层奶泡,然后一人一杯,用焦糖在上面制作拉花。看着李林和云夕认真地在咖啡上拉着花,带鱼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中午,她和李林坐在落地窗前喝咖啡,听着李林描绘着未来,那样的未来她是动了心的,这样的场景也曾在她脑海中浮现过;只不过,那终究她当年的臆想罢了。
“你的咖啡。”云夕端着托盘送上咖啡,笑着把咖啡放在了桌上,然后咖啡勺摆在了碟子右边;醇厚甜腻的香气顺着咖啡的热气升腾,沁人心脾。
“林夕一梦……这家店是以你和李林的名字命名的吗?"带鱼偏过头问她;其实本没有问的必要,只是,有些事情总是要让自己不由得不去信才能死心。
“是啊,”云夕双手抱着托盘笑着说,“这个名字可能有点俗吧。”
“不,很浪漫。”带鱼举起咖啡杯朝着正在吧台前的李林示意了一下,然后没有搅拌就喝了一口,“咖啡很不错,这一杯你们请我如何?”
“当然可以。”云夕爽快地答应了,两杯咖啡而已,又是李林的同学,这么多年不见了,请人家喝两杯咖啡自然是应该的。
“那作为感谢,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虽然不知道你们明晚有没有时间,可我后天就要去上海了,不知能否赏个脸呢?”带鱼问这话时,最后望向了李林。
“好啊。”在李林表态之前,云夕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从带鱼望向李林的眼神中,云夕不难读出些什么,不过她也不是个狭隘的女人,而她之所以如此大方地就答应了下来,也是出于相当的自信,对李林自信,对这段感情的自信。
“那好,具体的时间地点晚些时候会QQ上发给你们。”带鱼又喝了一口,这一口饮下去,少了些表面上的焦糖,相比之下有些苦涩。“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看着带鱼准备离开,林笑也大喝了一口咖啡赶紧起身。在带鱼和云夕说话的时候,处境略微有些尴尬的林笑一直在小口小口地喝着咖啡,此时见带鱼要走,自是求之不得;虽然二人间的谈话但也还算平常,可她却能隐隐闻见酸溜溜的醋味儿。
第二天晚上,带鱼把地点定在了当初为了向林笑求教怎么追男生而请她吃饭的那家餐厅;林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因为那家的红烧带鱼很好吃。
席间,李林和云夕坐在一起,带鱼和林笑坐在她们对面。和林笑所想象的会是一次尴尬的吃饭不同,带鱼放得很开,也说了很多,包括她在那次征文比赛上第一次遇见李林,大晚上QQ里邀他去喝咖啡,语文课上偷偷折纸鹤,一个人偷偷跑去北方找他……最后,她说的是自己曾经喜欢过他,只不过终究是错过了。
或许这时,带鱼才真正做到了林笑最初说的:放下矜持,踢开怯懦,抛开负担;可是,她这么做却是为了放手。云夕也不是个小气的女人,只是任着她说,自己静静听着。爱情里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也不存在什么公平与否。李林是他的男朋友,但是她也尊重带鱼曾经的这份爱。
林笑看着带鱼这样,虽然也高兴她能在今天能把那些藏在心底的事情通通说出来,可也揪心于这满桌的菜,她却只在那盘红烧带鱼上动了几筷子。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带鱼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林笑陪着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就只是安静坐着,吹着夜间的凉风;林笑陪在她身边,什么都没有说。她想起了小时候,她第一次来公园玩的时候,那时候的带鱼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静静坐在长椅上,在风中晃着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怯生生地与自己对视着,就像一头胆小的小鹿;那时候她们才五岁,可带鱼却有着不该有的孤独;可是今天,带鱼的眼睛里,不仅是孤独,还有落寞。
第二天,林笑送她去了车站,在开往上海的列车上,带鱼翻开摊在膝盖上的那本《白夜行》,书页间夹着的是一片枫叶,虽然因为保存时间太长,枫叶表面已经失去了光泽,但却红得更加深邃了,就像一团凝血。
就在翻开的那一页,一条她画下的横线上,是东野圭吾在书中写下的这样一句话——要找到合适自己的东西,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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