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再见你

        五月的下午，天气闷热难耐。天空乌云密布，阵阵热浪扑在来往的姑娘精致的脸庞上，鼻尖浸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三层的粉底有些花了。

      二百平米的录影棚内，挤着六十多个学生。有人操控摄像机，有人负责灯光，还有导播，音响……

      戴黑色镜框的主持人磕磕巴巴地说，“下面，请各位嘉宾用一个名词，形容你的朋友。”

      穿牛仔短裙的女孩，开始答非所问地东拉西扯。因为，知道没有人在听。不知过了多久，站在台下的现场导演，做起加快进度的手势。牛仔女孩聊聊结尾，戳了戳尚娅，“该你了。”

      “好的。”尚娅望向主持人。有人告诉过她，与人交谈，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最起码的尊重。当然，眼睛毕竟是心灵的窗户，不能轻易放人践踏。所以，你可以不时望一望对方双眼与鼻尖的三角区域，礼貌而不尴尬。

    “我认为，朋友像一把雨伞。和好朋友在一起时。”尚娅的话悬在喉咙，没有说完。潘老师从导播间走出，像是刚刚看了一部周星驰的电影，笑容渐渐消失，脸上的褶子还在张牙舞爪。

    “你们认为，这样的访谈节目会有人看吗？”语气温和，言辞犀利，“两个字概括，业余。主持人磕巴，嘉宾没气质，镜头跳，导播烂。收工，下周继续。”

        和其他人一样，短暂的自我反省后，尚娅随着人群走向楼外。悲伤的方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弱化。从婴儿时期的嚎啕大哭，到如今的低眉沉默。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故事，无人知。但一定是大同小异的，毕竟让人落泪的事，就那么几件。

      楼外风雨交加，新开的月季，只剩花蕊在灰蒙的背景里摇曳。

      周三的雨，打湿周五的裙摆。尚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浅色的牛仔裤，因自己奇怪的想法，勾起嘴角。

      “怎么回去啊！”牛仔女孩向尚娅提议，“给文洁打个电话吧！”

      “她应该还没有起床。”尚娅敷衍道，高傲的文洁，是不会来送伞的。

      牛仔女孩还是固执的给文洁打电话，结果显而易见。大学的情感很微妙。她可以陪你吃饭跑步，睡觉上课。但是，不会等你系好鞋带，涂完口红，更不用提专程给你送一把雨伞。

      尚娅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暴雨，闷热，还有矫情的“大姨妈”，真的她很烦躁。有时候，这个世界会让人很沮丧。而且不给你落泪的空间，也不给你倾诉的机会。时间无形无影，嘀嗒的指针，是它流逝的唯一证据。

      当尚娅看到牛仔女走过来时，她深深吸了一口氧气，才按捺住起身离开的欲望。这世界步步紧逼，连安静的空气都不施舍。

      “文洁怎么能这样！在宿舍躺着都不给我们送把伞。”牛仔女开始絮絮抱怨。总是有个别还不理解，这凉薄的世界的孩子。对于牛仔女，尚娅不知道自己是厌恶，还是羡慕。尚娅不时回答几句，心里有些想念路语，那个与自己心灵互通的女孩。一起时，沉默也不尴尬，相爱却不相杀。

如果不能再见你

        她们的相识，像青春剧里演得那般。

        中学的第一个九月一号，尚娅透过窗，看到教室里一张张扬着笑容却陌生的脸，心脏错漏一拍。几分钟后，路语就带着主角的光芒出现了。她踮着脚，轻轻拍了一下尚娅的肩，“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尚娅回过头，看到仿佛刚从林间戏水完的路语，她扬着简单的笑容，有一双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

        孤独的心，碰见强大的灵魂，她们相互吸引，天生互补。尚娅浅笑着回答：“尚娅。”

      此后六年，在班级座次表上，尚娅和路语的名字一直并肩从未分开过。

        与影视剧里不同的是，她们没有爱上同一个隔壁班的男生，没有乱如麻绳的误会。她们穿同款的T恤，颜色却是一粉一蓝；她们买EXO海报，一个称赞Kris，一个夸奖Lay。两种极端的灵魂，互相试探，慢慢融合。一起躺在青色的草坪上，交换不同味道的薯片，等头顶的云变换形状。一切美得像泡沫，微风吹过就会破。

        尚娅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越过浸着花瓣的积水，走向最近的图书馆。大雨已经停了，风仍然摇着树叶，乌云密布的天空酝酿着下一场更大的风雨。

      大概有半年没有联系了，尚娅想。

        那是八月的傍晚，她们坐在拉面馆里，热腾腾的雾气扑在脸上，桌角堆满纸巾。

        路语说：“丫，我要复读。”

      尚娅低头继续搅着乳白色的面条，构思着语言。她们是不同的，羽翼未丰满时，坐在一起看夕阳。而当八月来临，她们终将飞往不同的方向。

    “好好复习，最差就去青岛找我呗！”尚娅眯着眼睛说。

    “哈哈，从今天开始我就要闭关修炼，断网，戒手机了。”路语笑的爽朗，没有丝毫的悲伤。尚娅却感到，她和路语之间有了一道裂痕，被迫站在不同的陆地上。看懂对方眼里的悲凉，触碰不到挂着泪的脸。

      七月的清晨，尚娅揉着眼睛看到路语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等明年高考结束，我们就去西藏。”西藏，传说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那是高三下学期的晚上，她们在操场上吹风乘凉，经常看到几对趁着夜色偷偷拥抱的小情侣。陆语伸着脖子，盯着他们瞧，一只手扯着尚娅的胳膊，“哇塞，快看亲……亲……”

      尚娅捂住她的嘴，“小点声，你再这样，早晚会被别人打死！”

      校园里的星星最明亮，校园里的晚风最清凉，校园的梦想最经不起思量。所以，当路语说暑假去西藏时，尚娅只是揉了揉眼睛说，好啊。

      年少的她们，不计算钱包，不规划路线，摊开地理课本，用红笔在地图上圈出喜欢的城市，固执的相信一定可以到达。

      大约六点，尚娅第一次主动联系路语。过去的十个月，陆语偶尔给尚娅发些消息。从断断续续话语里，尚娅发现路语变了，她变得很消极。有一次路语这样说，昨天三模，感觉自己彻底糊了。像没有翻身欲望的咸鱼，变成了死鱼。复读，是对还是错？丫，你过得怎么样？我现在变得多愁善感，越活越像你。

        望着散着无形辐射的屏幕，尚娅再也说不出体己的话，只好回复一些励志的警句，不断点击发送键，尚娅看到那些字符都在嘲笑自己。面对被孤独网住的人，名言警句是最没用的，还不如走过去抱一抱她。但尚娅再也触碰不到路语了，考试过后被关进了不同的世界。尚娅在混浊的浅滩上寻找落脚的地方，顾不上还在独木桥上挣扎的陆语。心中的丝丝牵挂，被现实的风吹的七零八碎。关于情感，起于心头，止于咽喉。把思念藏在文字里，放在未来里，等待对方察觉，以为对方懂得。

        尚娅耐心的听完二十四秒的嘟嘟声，放下手机，有些庆幸。即盼望听到熟悉的声音，又害怕是陌生的语气。

      “小路，等高考结束，我们去西藏吧！我很想你。”点击发送，尚娅走出图书馆，发现暮色已临。中式的路灯立在石子路两旁，昏黄的路灯拉长尚娅的影子。女生公寓下，姑娘们扎着高高的马尾，穿宽松的短裤，伸长手臂接住轻快的羽毛球。仔细瞧，阴影处总躲着似连体婴的几对情侣。舍管阿姨吹着空调，看最火的综艺。这个世界如此热闹，热闹下的孤单更刺眼。尚娅坐在窗边，微闭双眼，等待下一秒的风，吹散上一秒的忧思。满腹的言语伪装成音符，在安静的空气中回荡：错过了人来人往，不喜欢也得欣赏……

        六月的清晨，年轻的校园还在沉睡。尚娅裹着外套蹲在公寓楼下，不时有推着垃圾箱的环卫阿姨经过。

    “丫，我有一个坏消息。”手机里传来熟悉的语音。

        尚娅有些恍惚，“坏消息？”

      “我高估了自己。决定听我妈的安排，去澳洲，我姑姑在那边。”

      “小路。我一直认为，毕业就是永别。你说，我们会不会再也不能见面了。”

      “怎么可能。你打开微信，下一秒就能看到我倾国倾城的脸。”

    “路，等你毕业，我们就去西藏好不好？”

      “好，等我回来。”

      “路语。”

    “嗯？”

    “八点了，Good morning。”

“Good morning, and in case I don't see you,good afternoon, g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

        阳光透过枝桠洒在还在赖床的女孩们的脸上，公寓下三三两两站着等待女友的男孩，戴黄色鸭舌帽的外卖小哥在校园内穿行。太阳打卡上班，生活还要继续。

        尚娅捶了捶蹲麻的双腿，准备去上课。只是，她黑色的镜框下的眼睛里，少了一丝不知名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