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支夏天,寄给你

作者: 槐月尘欢 | 来源:发表于2021-06-10 13:39 被阅读0次

        风漫过那年茫茫盛夏,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朵未名的花。

  蝉鸣声躁起,小院的犄角旮旯杂草丛生,折断的树枝横七竖八,毫无灵魂地描摹着多余的线条。废旧的木板随意地堆着,上面落满斑迹点点,角上的铁钉惹上暗红的锈。

  高墙吞噬所有阳光,湿气在阴影里发酵。

  她就在这里生长。

  我是来看花坛里葱茏的芍药时,眼角余光扫到的她。她抽出了宽而长的叶子,饱满而肥厚,一瓣一瓣的墨绿色浓郁得化不开,泡在在一丛浅绿色的虚浮里,显得尤为沉静而端庄。

  于是好奇心驱使我拨开了层层杂草。便显出她亭亭的身姿来。线条流利的叶一绺一绺地舒展开,近乎舞女的婀娜。只有那深深凝住的墨绿色,始终端着一颗庄重的心。

  旋开的叶中心抽出了一根粗实的茎,上头挺翘着一颗饱满的花苞,墨绿在这里蘸了水似的温柔了起来,一点一点晕染成新绿,甚至在花苞尖含着一抹白。

  惊讶,欢喜,期待,一颗心便为她悸动了起来。即使我从未在小院一隅见过她,即使我也从未知晓她芳名。

  于是时常来看她。很明显的,花苞一天比一天胖咕噜都起来,直到盛开了一个小小的隙,可是我望呀望,却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真叫人心痒痒。可是我知道,快了。

  终于在一个傍晚,放学归来的我书包都没放下就去看她,只见她半阖着,却清晰可见她瓣朵的轮廓和姿态——花形是酷似百合的,花瓣纯白如玉,每一瓣的中心却有一道鲜亮的红色线条,细细长长的,勾勒出几分妩媚来。花心捻出丝一般的红心花柱,一根一根,微微颤着。

  至纯的雪白,妖娆的殷红,凝重的墨绿,

  都融在这一朵亭亭的美丽里。夏风浅浅,她轻轻摇曳。

  明天的傍晚,半阖的她该盛开了吧。

  可是那天夜晚,风雨大作。风声好似扼住了隐匿在空气中无名的怪物的喉咙,我听见窗外传来锐利的尖啸。于是我枕着忧愁入眠。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我怕。

  清晨一醒就奔下楼去,打开大门时却犹豫了,却还是一狠心,踏进了小院。

  一夜狂风暴雨后,草七零八落地伏在泥土上,小院比被薅秃了还要难看。

  我拐进墙角,远远的,枝头傲然挺立的白色姿影就跌入我眼里,霸道地撑满了我的所有目光。

  我走近,便见她依旧半阖着,只是幅度略大了一点,白色的瓣朵上缀着星星雨珠,便叫那玉白色惹上几分清新灵动,更衬得娇美动人。

  好生叫人怜爱。爱她亭亭的姿,爱她不俗的魂。

  于是我安心地去上学了,一路上溅起的尘埃,是我满满的期待。

  可是,在晚霞染红的天空下,小院里,碎了一地的,也是我塞满心尖每一寸空气的期待。

  你不可能想象出我看到了什么。

  饱满润泽的玉白色瓣朵被生生咬掉了一半,噬迹丑陋扭曲,最蹩脚的裁缝也不会缝出比这更丑的纹路了。瓣朵上还有那施罪者拖曳而过的亮晶晶的、黏腻得令人作呕的足迹。向来亭亭玉立的她此刻孱弱地匍匐在地上,心一下疼了——那么那么骄傲的她啊。我小心地拨开她周身绽开的叶条,看见支撑她的那根粗实的茎被生生啃断,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的近乎透明的绿色薄膜还牵扯着,像在做最后的逞强。

  我呼吸凝滞了很久,一如她深深的墨绿,是化不开的悲伤,遗憾,愤怒,无奈。

  她还没有盛开。

  她也许没有机会再盛开了。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轻轻地放在旁边繁茂的植丛间倚靠着,像是在为我死去的爱人换上最美的一件红裳,送她最后一程。然后看见了她我拖曳着沉重的步子离开,难过从情绪里满开,把我晕染成一片深蓝,一如我眉睫投落的阴影。

  又是一个清晨,在梦里醒来,迷迷糊糊中想起她,心就乱了起来。是梦吧,不是真的吧?

  耐不住想去再看看她。

  小院清冽,晨风悠扬。我又一次向小院走去,这几日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的路,此刻却走得如此陌生而慌张。

  我终究还是看见了她。可是本以为的逐渐生出褶皱,卷起枯黄色的边的瓣朵并没有出现。

  她,居然,盛开了。

  风漫过茫茫盛夏,小院一隅盛开了半朵花。

  玉白色温润而宁静,殷红色像是从心尖里沁出来血,妖娆又壮烈。红色花柱俏皮地翘起。瓣朵上那被噬咬过的陋痕依旧,却是一如断臂维纳斯般优雅,有一种决然的美。

  风倏的住了,一人一花,凝固在小院一隅。

  我感到我的心弦在轻轻地颤动。那么矮小的她忽然让我难以挺拔地站立在她面前,我不由得缓缓蹲了下来,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怜爱捧起她。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即使生于阴暗的墙角一隅,即使生于不被人看见的孤独寂冷,即使只剩那一片薄如蝉翼的膜,也要拼命地汲取养分,也要完成她来到世间的使命——盛开。

  她的盛开不为你,不为我,不为万事荣辱兴衰,只为她自己。

  那是她的心之所向,也是她生命的意义。残缺又如何,她还是她,她的灵魂比一切都要完整而饱满,盛开的不是那风中微微摇曳的半朵残花,是她高贵而遗世的灵魂。

  “大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起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生命的谛语,原来你早已深谙。

  风,漫过那年茫茫盛夏,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朵未名的花。这“一朵”是我对她完整的灵魂的敬意。

  即使很多年过去了,我都始终无法忘怀她。可是后来的很多个夏天,我却再也没有见过她。

  不过没有关系,你一直在我心底,一如我此刻落笔的清晰。  

  便让我如从前一样吧,待到蝉鸣榴火时,折下一支夏天,寄给你。

/木淼.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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